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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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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春秋

發佈: 9:01am 17/06/2022 1390点阅

小說

封城

面具

梁海彬

謊言

小說

封城

面具

梁海彬

謊言

梁海彬/面具

作者:梁海彬
图:Katyau

大年初一,魏明忠带着刘倩茹来到了家门口。刘倩茹拿出小镜子,整理了头发,再把小镜子放进手提袋。魏明忠看着大门,吸了一口气,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却“呀”地一声开了。是魏明忠的母亲,满面笑容,打开了门。

刘倩茹很知礼地打招呼,魏明忠的母亲乐了,邀请他们进来。魏明忠的父亲站在餐桌前,也是满脸笑容。魏明忠见父母亲穿得隆重,印象中两老只有出席宴会才会这么盛装打扮。魏明忠关上了门,让刘倩茹坐了下来,把两人的行李箱带进房间,然后出来陪刘倩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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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依然笑容满面,父亲则是一副尴尬模样。魏明忠拉着刘倩茹的手,感觉她手掌冰冷。两老问了他们问题,不外乎有没有吃饱,一路上会不会舟车劳累……他们轮流说,两人这次从城Y过来本城,但因为两人公务繁重,所以两天后就要回城Y去了,没办法在本城久留,是啊,是很想待久一些的,可能下次吧,下次一定可以在家待久一点。

母亲笑得双眼眯成一线,连连发问。父亲在听着,点点头,有时候发表意见,大家就会一起笑。魏明忠本来也在听着,后来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看着刘倩茹开合的嘴唇,以及她微笑时那隐约的酒窝。他皱着眉,不再说话了。

然后就是大家一起吃晚餐,吃了晚饭刘倩茹帮忙洗碗筷,母亲本来很不愿意,不想麻烦客人,可最后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刘倩茹洗碗。之后大家吃着甜点,继续聊着,直到10点左右,才各自回房休息。魏明忠带刘倩茹到客房,让她安顿好。他回自己房间时,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睡房,竟然不知所措,整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大家骤然获知这座城市已经被封锁。

新闻说,本城出了状况,需要以查明情况。于是一切交通不再运作,飞机、火车、船只都不会进出此城。市政府呼吁本城人民别出门。魏明忠和家人吃饭时,话题都围绕着封城的消息。刘倩茹的话很少,有时对着杯子出神,有时对魏明忠母亲的问题答非所问,这时魏明忠就会帮刘倩茹接话。魏明忠的父亲安慰着两个年轻人,他不觉得封城是坏事,尽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大家不便。

那一天下起了雨,母亲开始对着家里仅剩不多的干粮发愁。刘倩茹一整天都在发呆,魏明忠则开着电视机。电视新闻不断重复着封城的消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新的消息了。魏明忠望出窗外。向来繁忙的马路如今一辆车也没有,街上也没有人。魏明忠觉得很奇怪,但是直到晚上他才明白自己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他一只鸟儿也没见到,一声鸟啼也没听见。封城之后,鸟儿竟然都消失了。

魏明忠在客房里和刘倩茹相对而坐,却无话可说。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倩茹才开口问,这次封城究竟会封多久。魏明忠当然不知道,只好不说话。刘倩茹又问魏明忠有什么打算。魏明忠更是不知所谓,只好低头。刘倩茹说自己很累,魏明忠就回房去,不知所措,整夜辗转难眠。

如此整整两个月,魏明忠和刘倩茹都被困在家里,和两老相处。刘倩茹帮忙煮饭,魏明忠通过互联网工作,除此之外无所事事。电视上每天的新闻千遍一律,大家都能倒背如流:本城出现了某种情况,所以需要封城,以查明情况。

每天早上吃饭时,母亲都会述说各种各样从各方各界听来的新闻,有的荒诞不经,有的头头是道,很多都自相矛盾。大家讨论得很激烈,没有人在乎合理的答案和见解,大家只想在不停的说话中度过一天,于是家里的气氛显得热闹无比。整座城市人心惶惶,没有人能出门,魏明忠通过互联网和城里的人们沟通,希望了解情况,但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事,分享的新闻和消息也都大同小异,于是大家在虚拟的网络上也都聊得很热闹。刘倩茹会帮母亲做饭,但是母亲坚持不让刘倩茹做家务。母亲笑着说,毕竟是客人,以后再说吧。

那天晚餐过后,刘倩茹在客房和魏明忠相对而坐,她问他几时要向两老说明真相。魏明忠扭扭捏捏不说话。刘倩茹很不高兴,她不觉得应该再隐瞒下去,谁也不知道这次封城还会封多久。魏明忠建议,能够隐瞒多久就多久,说不定明天情况好转,他们就可以离开了。刘倩茹对魏明忠的天真感到不可思议,魏明忠解释说不希望父母不高兴,更不希望父母知道自己骗他们。父母盼他有女朋友,盼得很久了,他也是逼急了才会学人家花钱请一个御用女朋友的。他恳求刘倩茹多坚持,反正他会多付她钱,刘倩茹不应该如此执着。

他们本来很小声地说话,刘倩茹却忍不住提高声量,她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有钱也没用,魏明忠就算给她再多的钱让她装成他的女朋友也没有意义,她不想每天装作小媳妇的样子帮魏明忠的母亲做饭,当初说好只是两天的。如今整座城市封锁,贸易停顿,消费缓了下来,商店里的干粮和日用品被城里人买光了,现在有钱也根本没用了。魏明忠很苦恼,他确实有很多钱,但现在有再多的钱也没办法说服刘倩茹替他继续隐瞒。

他们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歌唱声。两人到窗前一望,对面几座大厦的住户打开了窗户,上半身伸出窗口在大声唱歌。刘倩茹也把头伸出窗口跟着唱起歌来,唱得歇斯底里地,脖子和太阳穴的青筋都浮出来了。魏明忠忽然很想念刘倩茹微笑时那隐隐约约的酒窝。歌声在城市的上空飘荡,越来越多人参与其中,大声唱着歌,更有人拿着手电筒摇摆,仿佛演唱会。

魏明忠走出客房,看见父母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魏明忠坐在父与母亲之间,对着电视发呆。母亲握着魏明忠的手,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叫他不要担心,说不定明天情况就会好转。魏明忠对父亲的天真感到不可思议。电视上的新闻还在重复同样的讯息,魏明忠忽然说自己好痛苦—— 这无法解释的一切,莫名其妙的封城,莫名其妙地被关在屋子里,莫名其妙地在屋内和对面大厦的几个人一起唱歌,整座城市的鸟儿莫名其妙地消失……他甚至对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莫名其妙而觉得莫名其妙。母亲丝毫不以为意,她说孩子,你必须习惯这世界,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是好的,知道了反而不好。

父亲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然后他到厨房去,拿了一瓶威士忌,只说还好还有酒,就给魏明忠倒了一杯,自己也喝了一杯。烈酒穿过肠胃,让整个人身体暖和起来,也似乎让意识清醒了。魏明忠给自己再倒了一杯,喝干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抱着头说再这么坚持下去,他的公司很可能就会倒闭了。

母亲忽然问魏明忠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候魏明忠念小学,在成绩单上擅改自己的成绩,把38分改成88分,然后让父母签名。魏明忠很惊讶,他说爸爸当年什么都没说,他还以为这件事瞒过了父母亲呢。他承认自己确实做过那样的事,让父亲签名后,就把成绩改回去,交还给老师。父亲望着魏明忠,喝干了威士忌,又倒了一杯,忽然感慨说这不算什么,当年他失业后有3个月没工作,还是日日早出晚归,家里人都给蒙在鼓里。母亲大声说道,当年你没有薪水,家里的费用都是我去给人打工赚回来的。父亲很惊讶,他说你可没告诉过我,我从不知道原来你知道我失业。魏明忠举手说,妈妈当年叫我不要告诉你,妈妈,你怎么现在都说出来了,好啊,我们现在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我也有真心话想说。

母亲静了下来,父亲喝干了威士忌,又倒了一杯,他说真心话大冒险不好玩的,有时候戴上不一定是为了守护尊严,更是为了保护其他人。父亲指了指播着新闻的电视说,那那,有时候新闻也不能说太多,否则人心惶惶。魏明忠喝干了威士忌,又倒了一杯,站了起来,他说他不同意,他反而要对父母说出真话,因为戴上面具会呼吸困难、呼吸急促、情绪紧绷、消化不良。母亲说,心静自然凉,这她早已学会了,但是如果我们的儿子想说真话,那么我们也应该尽量配合,对他说真话,我和你爸爸其实早已离婚,只是听说你要带女朋友回来,才决定不告诉你的,怕你在女朋友面前丢脸。

魏明忠看着母亲木然的脸,又看着喝酒的父亲,觉得自己是世界第一大傻瓜。他说你们怎么不说真话,为什么不信任我,我才不会丢脸,你们完全想错了。父亲两颊被酒熏得红扑扑的,乐呵呵地点头说,你会的,我们知道你会崩溃的,我们了解你,所以为了你好,我们才决定不告诉你,看,你现在不是崩溃了吗。

魏明忠跳了起来,大喊大叫,他说爸爸妈妈你们都想错了,大家都想错了,完全不是那回事,为什么总是要以“为我好”的理由,把你们的想法加筑在我身上呢?那是不公平的,归根究底,就是不信任我。

母亲笑了,父亲也笑了,他起身走到一面墙上,把挂在墙上的一个面具取了下来,戴在脸上,顿时化身成一个古代的武士。父亲尖着喉咙,唱着歌,踏着舞步,转头摆手,把母子俩逗笑了。父亲跳得剧烈,大力喘气,母亲却大力拍着茶几,高唱着不知名的曲调,父亲只好继续配合跳舞。魏明忠也起身想跳舞,结果站不稳,撞倒了台灯,让台灯碎了一地。大家笑了出来。

刘倩茹冲出房间,她说她一定要马上离开,她把行李箱拖了出来,走到大门。魏明忠大笑,他说现在已经是半夜三更,而且谁也不知道走在大街上会有什么风险。刘倩茹却不理这些,她将一个人独自在无人的大街上走着,在街灯的照耀下大踏步走着。她要在整座城市的歌唱声中走出这座城市,那些人的歌声将给她力量。

母亲说,走吧!走吧!反正你也不是他的女友!然后和父亲一起跳起了恰恰。父亲跳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母亲轻盈地跳着,嘴里哼着小曲。魏明忠帮刘倩茹打开了大门,刘倩茹说,谢谢你告诉他们真相。魏明忠不记得自己有和父母说出他们之间的事,只好对刘倩茹说,原来我的父母早已离婚了。刘倩茹带着同情的眼神,望着魏明忠,说他真是傻,她第一天就知道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只有你连面具都不懂得怎么戴。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魏明忠锁上了大门。他转头看见父亲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戴上那样的面具,父亲真像是威武无比的武士啊。魏明忠听见母亲在厕所里呕吐,他走过去帮父亲把面具摘下,只见父亲的脸色发紫,双眼紧闭。魏明忠忽然有不祥的预感,把颤抖的手指放在父亲的鼻下,良久,感觉不到一点气息。父亲死了。

他径自回到黑暗的房里,望出窗外。街道上都是满满的人群,几百个,几千个,以无比庄严的步伐,无声地走在街上。远处沙尘扬起,他隐约看见好多的坦克车正向人群驶过来。四周几座大厦的窗户都大开,窗内也有人像他这样,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霎时间整座城市的灯光骤然熄灭—— 所有的大厦都变成了影子,街灯也都熄灭了。魏明忠客厅的电视忽然静了下来,他听见母亲怪叫一声,然后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魏明忠忽然发现夜空中出现漫天星光。街道上的人群都停了下来,他们齐齐抬头,望着满天的银星,还有那一条纯白耀眼的银河。

巨大而美丽的银河,像是被白雪覆盖的一道桥,划过整片宇宙,无边无际,仿佛一踏上去就可以通往真理……

坦克车的车声远远传来。客厅里,母亲又轻轻哼起了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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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2am 28/03/2025 278点阅
梁馨元/山鬼

那些斗胆用身体在高速公路上行走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哪些麻烦,但我们多数把他们当成麻烦。时速120公里,突然眼前一大障碍物,方向盘左右闪避,干一大清早遇上这麻烦事。

马路就像保龄球球道,有车经过,它便兀自移动,但它从不移动。尽管如此,它总赠予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礼物——时而一粒滚动的头盔,时而一具扁烂的动物尸体、一个想死的女人。她怀着孩子,开着白色本田City,就在我每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割颈自杀。

马路是一条悲伤的马路,所以我才会在那个早上遇见蜥蜴人。

拖拉着骨一般的身体,蜥蜴人出现在16区高速公路上。破洞的深褐色衣服与肤色相衬,脸颊瘦出了窟窿,头发披覆至背——如山鬼,也似野人。天还明晃晃,他是该死在这城市,还是生还自哪座深山?在这汹涌的马路,我往前,他也往前。他就用枝干般的身体穿过车龙,没人来得及鸣笛。

穿过他的瞬间,我清楚看见他的嘴巴。他在说很长很长的话,像必须念三天三夜的咒语。所以在那瞬间,我想他是疯子,才会赤脚走在公路上。

有时街道是虚幻的,而且夜晚比白天来得危险。只是整座城市的夜晚越来越暗了,工人在马路旁维修,但灯照不到他。

在那些阴暗处,我曾经见过夜晚的狸花。

熟悉的办公室楼下,狸花是一个陌生化的词语。办公室坐落于一个充满人烟的小区,对面是住宅,偶尔有猫走过。每天早晨上班遇见狸花,他都背着一个沉甸甸,破了几个小洞的黑色布袋。狸花的头发依旧像一篇语法全错的、语句不通的文章——乌漆麻黑的一整片,遮住了一半的脸,但脸的肤色也晒得几乎和头发一样的色度。于是在那全然浑浊的黑之中,狸花面目模糊,徒留一双眼白特别明亮的眼睛。

第一次遇见狸花,他只是很缓慢地从人家门前走过。那种慢,是生命还有很长但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干嘛的慢;也像是管他的生命,今天要死也无妨。

几乎每天上班,狸花都会从相同地方,带着一样的躯干与行囊走来——没有遇到的话,永远是我不够准时。所以我才说他是狸花,猫一样的定点来到与离去,为这个地盘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上班快半年,在这办公室小区混熟以后,我逐渐认识了三条街道的浪猫。很常午餐时间遇到其中的谁,都会蹲下来跟它们说话,但它们多数时候慵懒地摊睡在水泥地上。午后炽热,水泥地还留有些光影,浪猫会躺在影子之中。

当然,不是每一只浪浪都会对人的语言有所回应。它看到你,闻到你,听懂你,只是懒得回应。

有时我觉得它们其中一只,是变成人的狸花。满身的虱子、沙尘、汗、肤油、污垢凝成风霜,狸花走路不说话。

还可以与人对话的人,都把自己留给了他人。那些已经无法与人对话的,都把话留给了自己。

第一次只身走上流浪汉收容中心那天,其实心里有点怕。那怕,比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蜥蜴人的那个瞬间来得低沉与绵长;但作为一名记者,尽管刚入行,我觉得怕比受伤更羞耻。

半山芭龙蛇混杂。下过雨的街道,像极了一条湿滑的鲶鱼,光溜溜、长条状的身子;偶有车灯打过,就像鱼在深海发光。

我去半山芭找的是一名姓梁的牧师,他说他在菜市尾端等我,楼上便是他的收容中心。他照顾无家者已经20年,我们通过两次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粗旷、市井、接地气,没有电视里牧师故作温柔的儒雅,反倒像半山芭哪个水果摊的龙头。直到见面那刻才发现,梁牧师比想像中还要矮小,像只马一样往下垂的脸上,有两条粗黑的眉毛。重点是,原来牧师不一定总是穿着黑色大袍。

教会的好心人捐出店面,梁牧师便负责打理。有床位,有饭盒与瓦片,早上醒来能到外头溜达,午餐时间一到又折返领饭,像极了一群放养的街猫。但他带我走上楼的那刻,推开门,也有百无聊赖的老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看着你看他,此刻注视都变成讨价还价之物——我问梁牧师:“这样(闯)进来真的没关系吗?”他说:“有我在,不要紧。”

三楼白天不开灯。他用钥匙打开门锁,生锈铁门发出一阵咿呀——众人随即引头探看。在店铺的尽头,一束光温和地照进,梁牧师说那是他们放风的露台,刚吵过架的谁就在那头冷静。将领一般,他带着我巡视这20个床位——每人安排一样的橱柜、杯具、洗漱用品……谁彻夜未归,谁病死老死痛死白板上的床位名字便一把擦拭。汰换家常,那些名字都臣服于他,接受这规训,这监管与条例,才得以绑定一个床位。他是统治者,也是父亲,每个拜三的团契活动会陪他们唱歌。

但我总觉得,真正的将领之才不能有太多的爱,因为他们还要上战场。

偶尔会有政府官员沿着那条潮湿,堆满干货的梯道上来,有时梁牧师在,有时并不。他们说这里没有执照,收留无家可归者是非法行为。以安全隐患为由,一个店铺不能是家。

因而,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

许多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带着捕猎器,从卡车一跃而下。野猫自午睡中惊醒,卡车的引擎由远而近,穿过水泥与沟渠,轰隆轰隆,像一场惊雷暴雨正从远处缓缓逼近。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于是他们的武器,如巨大的扫把,把街道的左边至右边,前面至后面,一时半刻之内统统清扫干净。

“以安全隐患为由,他们必须被隔离”。仿佛一辆开往神秘岛屿的愚人船,把麻风病患者都驱赶至无人之处。因而,疯子有疯子的归宿,当他们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排他的部落。资本主义也汇聚成城市与高塔,在那俯瞰人世的高塔之下,相似的人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相遇、聚合,并自以为安全。因此第一次在公路上遇到蜥蜴人,以及在办公室楼下遇见狸花,他们异化的服饰、行为,俨然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刺点。强烈的害怕像一支发射的火箭来得极快,但也忽地消失于无垠之中。

细想之下,我畏惧的其实是那山鬼的形象,那我打从有了认知开始,便不曾光天化日下见过的留至腰际、打结交错的蓬头;以及像刷上黑油一般油亮的垢面。我甚至来不及去想,他们此时此刻的存在,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他们面临着问题,且不是拿着扫把到街上清扫就能解决。

一只老鼠被车碾过,尸体三天三夜都无人清理。它成了街道的隐喻。它要不是被马路吞去,也许就是被蜥蜴人或狸花吃了。

收过几次罚单,暂停营业复又亮灯开灶。教会阿姨来煮大锅饭,喂养散居在半山芭附近街道的流浪者,那锅大得能把一个孩子煮熟。在大锅米饭煮熟的绵长时光中,梁牧师与执法人员也拉开了冗战——他们拉锯、僵持,最终双方都停留在原地。

“没有执照,不能营业。”

“我们没有营业,只是收留无家可归者。”

“他们应该去政府的收容中心。”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屋瓦,我想蜥蜴人与狸花也是。

在高速公路遇到蜥蜴人那天,他似乎已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逃亡,仿佛被炽热的太阳追赶,穿过一大片野林与蒺藜,再跟着月亮的方向走,才狼狈地逃来这座钢骨森林。他到底有想去的地方吗?被逮捕到公立收容中心的流浪汉,他们仍会想方设法逃出来,再重新过上天地为家的日子。里面没有自由,里面的空气很闷热,梁牧师说——他们宁愿睡街上。

街道是虚幻的。在街道形成之前,众人席地而坐;只是当人为泥地铺上石砖与水泥,人们便只能在街道上走。他们说,只有山里来的人才会当街坐着;只有疯子才会睡街上。

狸花是疯子吗?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是。在熙熙攘攘的小食中心旁,街坊邻里立起了个大红色的拿督公龛,香火断断续续,初一十五会供奉发糕苹果。午餐时间,我都会从公司经过这条小路,走到后边的南洋咖啡店去。拿督公龛旁的树荫下搭起了个木棚子,时而停了几辆摩托,华人阿伯并肩坐着消耗时光。一只脚翘起来,一只肮脏的人字拖便掉落沙地;万宝路香烟袅袅,有一天我便见着狸花以相同的姿势坐在他们之间。

狸花正在与人说话。这一次我忍不住多瞅他两眼,瞅他黑色布袋里边装了些什么。瞅他蓬乱头发后的脸,瞅他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忽然,他看着我看他,那眼神间虽没有鄙意,也没有恶意,但不下两秒,我还是像个孬种一样假装把眼神飘往树上的翠鸟,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过。

像看鬼一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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