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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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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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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2am 17/06/2022

文艺春秋专栏

写作

文学关键字

卢姵伊

经验

散文创作谈

袁哲生

【文學關鍵字】盧姵伊/我為何寫作之——史前生活

作者:卢姵伊

【散文創作談 01.】

似乎90年代的家庭都會有一臺紅色小轎車。當時,每個黃昏都屬於電視機,一部接一部的香港連續劇。有時碰上劇集大結局,大人無暇看戲,也會吩咐小孩子錄起來,留待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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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曾有一餅錄影帶,貼紙上寫著的是“主題曲串燒”,那是小孩子自己燒起來的。雖然不知道下一檔連續劇是什麼,只要是連續劇的片頭曲,都會一一錄在這卷膠帶裡。錄影之前通常會重溫一遍,停在最後一首的結尾,暫停、轉到第八臺,等待劇集開播,按下錄影鍵。

錄影帶當然早已消失了,在CD、DVD相繼出現之後,一一如同史前生活的痕跡。記錄的工具陸續被壓縮,變成隱形的大雲端。在聽一首歌、看一段影片不必等待緩衝的時代,經驗由此快速流轉到每個人的眼前。

然而,我的經驗出口並不是那麼清晰分明的階段。從繁複的記錄手工藝,到少年時流行起來的文字衝浪,其中多少都有些重疊的軌跡。寫作多年,人們總是問起,為什麼開始寫,誰引導我寫。而最初寫作的時候,線上的隨意遊蕩和文字記錄非常重要,如今它們成了時差的贈禮。

來到2011年9月初的臺北,友人帶我到公館,穿過幽暗且貼滿海報的樓梯間,來到地下的唐山書店。封閉的室內排列種種人文學科的書籍,四周看不見外面的時間,感覺像是市中心的防空洞。一番探索後,友人推薦我買下了一本書——《與死者協商》(Negotiating with The Dead,麥田,2000)。

這是Margaret Atwood在大學談論寫作的演講內容。作為留學時期買下的第一本書,大概也埋設著某種隱喻。她說,寫作的人童年各有不同,常見的共同點應該是獨處閱讀。那是1940年代的多倫多,學校圖書館可以找到的都是健康的文學小說、民間故事,讓還是小學生的她傾注安全的熱情。然而,當她陳述早年的成長經驗,卻否定了這些生活中找到的因素,並不是她走上寫作之路的關鍵。

十多年前的我無法領悟這提點。順著他人的疑問,回憶寫作之初,所能解釋的離不開:通過老師引導、閱讀習慣,或者是參與文學獎、文學營等環境給予的演練。中學時期經營部落格的幾年時光,我與其他人在夜裡頻繁交換心情。也會背離白日規律的路線獨自遊蕩,無盡延伸、隨機跨越到未知的領域。在作家安置的文字平臺,發現文學貼近當下的描述,也窺看作家的作家,好奇於他們的文學地圖。

重點或許不在自小對文字的痴迷,或參賽留下的作品;也不是企圖記錄生活表象的心情日記,或任何外來的推動力。回到書中的提示:“不問其他作家為什麼寫作,改問寫作是什麼感覺。”如果說有什麼使人不斷書寫,而歷久不衰地驅動著寫作的人,大概是矇昧昏暗之間閃現的亮光,一段在黑暗中摸索的過程。雖然那一道光的閃現,有時只讓自己看清楚房間裡的事物,那樣小範圍的、原地的景觀。

我想,這並不只存於寫作,它在閱讀的時候就已經發生了——我們必須跟著作者提供的明暗線索,始終掙扎著前進,雖然並不知道最後被揭露的地圖形狀如何。

在窺看作家的作家時,15歲的我留意到這個名字。於是遠到市中心的紀伊國屋書店(小說裡還夾著一塊錢的巴士票根),尋找書寫時間和寂寞的故事。他過世不過5年,最後一本書是紀念合集《靜止在——最初與最終》(寶瓶,2005),收錄短篇中篇小說、閱讀札記、隨筆等,字級相當小。當時我也買了另一本小說集《秀才的手錶》(聯合文學,2000),直到近年中國後浪出版社重新推出簡體版,我才找到《寂寞的遊戲》(2017)。

讀袁哲生,吸引我的除了時間命題書寫,悲傷與戲謔的童年敘事。以〈秀才的手錶〉為例,小說中的“我”回憶起小時候經常陪秀才去寄信,並預測郵差出現的時間。他自恃擁有一隻運行精準的手錶,以為能贏得這場比賽,結果還是輸給不識字的小孩。

袁哲生在自序裡寫到,他自己也不願相信,秀才是個真實的人。我也曾懷疑,秀才是否真實存在?“每隔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撞見他一次:當四下全然枯寂而甜美的時候;當玻璃窗上的雨水不再蛇形遊動的時候;當保齡球撞倒球瓶卻未發出聲響的時候……。這些偶然的時刻裡,秀才便會用他怪誕的手語向我說話。總而言之,當我也不是人的時候。”繼續讀下去,發現秀才其實形象虛浮,卻是最沉重的虛構人物。

秀才偏執,無論冷天熱天總穿著西裝外套、每天寫厚厚的信寄往無效的地址,反覆栽入徒勞的事。災難發生的時候,他一臉茫然,也不懂得逃走,直到看見路過的郵差才像醒過來一樣,急急忙忙追上去。最後為了追上送信的火車,因此賠上性命。

聽力過人的“我”,能夠捕捉郵差騎著腳踏車抵達的時間,提前知道沿街叫賣的粉圓冰來了。拾起秀才留下的手錶後,卻發現四周慢慢沉寂下來,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不久前,“我”的阿公也為了應對算命的預言,想要計算日子而買了一隻手錶。

不管願不願意,這個在燒水溝並不普遍的工具一一影響了當地人的生活準則。它的對立面是身體裡的時間、本能的感知。作者設計的衝突指向一個問號,那就是生活裡即將降臨的未知,比如寂寞,比如死亡。“與死者協商”,正是寫作的人委身走入這矇昧昏暗的地方,揹負恐懼、慾望等投射,用想像讓自己和讀者感受刺激,才可能暫時搖晃動彈不得的處境。

最初閱讀的時候,我未能清晰指認小說家技術背後的核心概念。後來我所學習的分析批評、文學概論能夠培養更好的文學眼光,訓練一套詮釋方法。繼續往前走的話,當時的感受和體會勢必經過考驗。破解虛構的魔術,拉開一段距離,是否還能被打動?單靠直感而生出的幽微啟示雖然稍顯脆弱,現在回看,它實屬早年珍貴的經歷。

書寫離不開生命經驗,除了記錄更是一種揭露。小說家的向內探索後來還留給我關於自我、主體的思考,客觀現實邊界的細膩風景。我們如何挑揀經驗素材,最終會指向“為何寫作”、“寫作的感受”。房間裡的事物是什麼?對現在的我來說,或許是隨時被取消的經驗世界吧。(編按:文中粗體關鍵字為編輯所標明。本系列每月第三個星期五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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