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上世紀40年代馬來亞半島,時值物資匱乏,人民生活貧困,不久又逢日軍入侵。和平後,馬共出沒,連年災害,民不聊生。因此,我8歲才進入鄉下的聖方濟各學校就讀一年級。在這間小學前後4年的學習,是懵懵懂懂度過的。
其時在鄉下,父母務農為生。就讀的蚊型小學就坐落在住家附近,校舍因陋就簡,只有兩間教室。全校學生人數不超過30名,分為兩班,復級上課,即每班容納兩個年級學生。全校僅有兩位教師,包括校長何德銘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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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只開辦到四年級,到此我們的學習就告一段落。要繼續升學的話,就必須到城裡去。因此,我們班上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停了學,回家幫父母耕田種菜去了。這一年,我以該校的所謂“優秀生”被何校長保送到城裡的小學,成為培風第一校五年級插班生。
在培風第一校五年級班上,我這個在鄉下小學的“優秀生”,卻是班上最“爛”的。上半年結束,成績單發下來,“滿江紅”,慘不忍睹。好不容易捱到一年結束,我被學校宣判“留級”,第二年必須重讀五年級。這時我打算宣佈“投降”。心裡想,田芭仔是不能讀書的,算了,還是回到田芭種菜去吧!
父親一向沉默寡言。目不識丁的他,對於我讀不讀書這回事沒有強烈的反應,始終未發一言半語。只是表現得有些失望與無奈。
“田芭仔,傻頭傻腦的鄉下孩子,不是讀書的料!”聽過不少大人先生的如此說法。的確,我們這些鄉下孩子絕大部分的學校成績,一向都是落人後,讓人失望的。
作家沈從文在〈習題〉一文中,對鄉下人就有這樣的一段描述:“我實在是個鄉下人,說鄉下人我毫無驕傲,也不自貶。鄉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遠是鄉芭佬的性情,愛憎和哀樂自有它獨特的式樣,與城市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頑固,愛土地,也不缺少機警,卻不甚懂詭詐。他對一切事照例十分認真,似乎太認真了,這認真處某一時就不免成為‘傻頭傻腦’。”
1953年伊始,我正準備賦閒在家,然後學習鋤地種菜的農耕生活,不料事情起了變化。一般人會說這是機緣巧合,心中有信仰的則說是上天的安排。話說,這時我們村裡的聖方濟各學校,在此時搬遷到市區聖德肋撒天主堂左鄰。學校開設5個班級,由一年級到五年級。恰逢其時,於是我入讀該校五年級。
新校長是張春隆修士。他除了是一校之長,也兼任我的班級主任,教我們華文及公民等科目。他教學認真,管教嚴格,對學生卻和藹可親,特別關注學業落後的學生。
說也奇怪,在張修士循循善誘下,不久之後,我這個學業奇差的學生,內心卻突然燃起了學習的熱火。我不但對各科產生了學習興趣,連帶對課外讀物也愛不釋手。這個時期的我,學習態度可說是脫胎換骨,180度轉變,學習進度神速。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留級恥辱引發的刺激,還是自己突然開了竅。
可惜的是,這種美好學習感覺只維持了一年。到了第二年,班上同學能升上六年級且有意繼續就讀的,只有三幾個,開不成班。我被迫重回培風一校。這一回,成了該校六年級的插班生。
真是無巧不成書。六年級的班主任兼華文導師競然是當年的五年級級任鄭老師。鄭老師一眼就認出了我,似乎很無奈地說:“你又回來了!”殊不知,再次踏入培風一校校園的我,已不是過去的我,而是煥然一新的“我”。
這一年,我這個插班生的各科成績表現標青,尤其是華文科。記得很清楚,第一次作文發回來時,在文章的末端,鄭老師寫的評語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這一句話給我的激勵勝過千言萬語。
1954年終,我以特優成績小學畢業,升上中學。3年的中學生活是快樂的,無憂無慮。3年後,參與初中會考,順利取得畢業文憑,然後直接升上高中一年級。
參與義工 樂在其中
念高中二年級那一年,我糊里糊塗跟隨同班同學一起報考“日間師訓學院”。後來才知道,那是我國獨立後,當局為培訓小學教師而設立的師資訓練學院。被學院錄取後,我開始了另一段學習里程碑。
3年後,師訓畢業,我成為一名教師,被當局調派到華文小學執教去。
我上初中,我念高中,我考師訓,由始至終,自己決定,沒有徵詢任何人的意見。是的,即便是父母,對於我個人的抉擇,也從未提供意見。這也難怪,目不識丁的父母,他們有自知之明,對於教育問題,所知畢竟有限,根本出不了什麼主意,做出什麼勸告。是的,我瞭解不善辭令的父母,只是默默地在背後支持我;他們對我的愛,從不溢於言表,充分表現了鄉下人憨厚的本性。
寫下我學習的這一段心路歷程,一方面也是為紀念已故張春隆修士。是他的出現,讓我的人生篇章得以改寫。其次,對於先父先母,在生時一直以身教代替言教,默默地呵護養育,表達無限的思念感恩。
此外,也想借此短文,提醒天底下所有鄉下人、田芭仔,“我們不是天生的一群傻瓜笨蛋。失意時,不必自卑,不必自責。得意時,不要自大,不要自滿。但要自愛,更要勤奮讀書,努力工作。”
至於我,今已邁入耄耋之年。回顧過去求學心路歷程,似乎冥冥中總有一雙無形之手,在危急時拉了一把,讓我從絕望深淵中看到希望曙光。
師訓畢業後,走進教育圈子。平時,除了教學工作,在機緣巧合下,積極參與社團、教會團體的義務工作,樂在其中。
這時期,很多同僚,在教學之餘,有的積極尋求更高的職位,有的私底下找尋外快,參與股票買賣、教補習班、招徠保險客戶等等。我卻十足鄉下人本色,傻里傻氣,對賺取外快顯得冷感,對粗茶淡飯甘之如飴,固守崗位,繼續參與華團活動,付出時間與精神。我樂在其中,根本沒想過要獲得讚美,也沒有想過什麼賞報。十足傻頭傻腦。
假如有人問我:“那,你的人生快樂嗎?”
我會毫不猶豫的回答:“快樂!”
至於我的人生完滿嗎?那是見仁見智了。
中國國學大師季羨林不是如此寫了麼:“每個人都爭取一個完滿的人生。然而,自古至今,海內海外,一個百分之百完滿的人生是沒有的。所以我說,不完滿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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