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佛”之於王盛弘,是記憶——“終究要崩塌,毀滅,消融於無跡”(〈夢浮島〉),而我讀《雪佛》,它更像是麻倉葉王成為通靈王、漩渦鳴人成為火影以後,立於塵世之外、世界之巔上的一次回望。他自遙遙少年十八便從故鄉三步一磕繞山而行,懷揣虔誠畏敬之心亟欲攀越文學的岡仁波齊峰,時間自他手下腳下鍍(渡)成文字,吟唱苦厄,身行離騷,終於《雪佛》。
ADVERTISEMENT
從消逝的老電影院〈美麗華〉為開場,即表明這將是一場場不復再現的少年事紀。青春道阻且長,截成散文易於追想。“截”的形式多變,其一便如年少的斷尾——打從陪同補習班同學鴿子去割包皮(或暗語〈挖耳朵〉)後,少年便認份排進等待電梯的隊伍之中。隊伍或有所指,按彼時之意,應是社會大學的殘酷汰選。
巨輪碾過少年的身軀
〈有一個地方叫作Kokomo〉,是少年王盛弘永遠無法抵達,只能想望的他方。18歲重考,困於無止境的循環往復之中,那時校園以外正燃起時代的煙硝。時代如齒輪不停運轉,絞碎卡在其間的青年肉身。六四天安門宛如一塊黑布罩著他們的天空,他們口中念茲在茲的Kokomo,究竟是海灘男孩(The Beach Boys)唱著的哪裡——阿魯巴、牙買加、百慕達、巴哈馬、拉哥島、蒙地哥,還是佛羅里達群島外海?哪裡都是,哪裡都不是。巨輪碾過少年的身軀,便會留下一些軌跡,雖無形,卻抹不去。
變身青年,他扮演過無數角色,以今遙望往昔,亦像雪佛融於不同形象——〈窮緊張〉裡他作電池工廠鐘點工、越南餐館打工仔、家教、發競選傳單等;並在長篇〈潮間帶〉服兵役記事裡任命於氣象聯隊侍從士或管園藝,王盛弘以千字甚或萬字砌造雪佛,散文憶記之於他形同夜半徒步淡水河邊,看對岸一起一伏的觀音山,綿長疊嶂而無有終端。
王盛弘散文的底色是飽和的,不過於濃烈以致饜飫。因為力度恰如其分的好,以致濃度也剛好,李桐豪說他“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跟下圍棋一樣,很謹慎”。電影與歌是他的眷愛,聲光交映,完整描摹90年代的鼻息。他如今亦將自己攤於日光底下,〈暗中〉、〈黑街〉雖如無光之名,卻是他忠於自我,認同自我的萬物伊始。
輯二收錄王盛弘與作家琦君長達20年的往來書信,是時光的信箋,越洋的念想,兩代寫作人銀鈴般的對話。琦君對小讀者的關愛洋溢紙上,闊別多時再相逢,琦君坐輪椅上輕喚“王盛弘啊”,而他深知,琦君已不再記得他。
記憶起滅緣於《雪佛》,先繞行於文學少年的岡仁波齊,而終於作家琦君的棺槨。
雪佛融成有形的記憶,也不全然一無所有。我分明看過王盛弘的身影,許是在《女朋友·男朋友》那群高中生集體穿裙子舞蹈歌唱的隊伍之中,又或是《刻在你心底的名字》裡向蔣公謁陵盲目悲哭而實不知為何的𨑨迌少年,那些電影鏡頭一晃而過不小心照見,總有某個面色素白的男子若有所思,心底默自喟嘆著——“所謂時代啊,作為一種氛圍,一個成長的背景,猶如蹲在灶口隱隱感受著溫熱,並未具體襲擊了我。”(〈啟蒙前夕〉)。初抵臺北一無所有的,莫管是小島、阿飛或Vincent,他們皆一尊尊立定於風中,河水之中,經過時間篆刻,留下來的,業已從“我”,抵達了“我們”。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