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旅居印度的法師告訴我,在南亞這個地方,民眾有一種在街頭巷尾“看人”的嗜好。
他記初到印度不久,有一回在火車站等人,本來就是皮膚白晰的華人,加上圓頂長衫,一副唐僧模樣,自是格外顯眼。早聽說印度民眾喜歡“看人”,這不,他在人來人往的月臺天橋站了一會兒,有擦肩而過的人好奇對他多看一眼,看他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乾脆停下來看。這一看,就吸引其他人一同圍觀,慢慢圍成一個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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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生活的步調特慢,長日漫漫的,總得打發時間。大家也不知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也沒有想過被圍觀的人有什麼感受。反正有人圍著看,或許會迸出個什麼熱鬧精彩,我就跟著看。
這種情景,法師遇上數回,自是好氣又好笑。人潮洶湧的新德里火車站,男人內急起來,拉開褲子便對著鐵軌便溺,說起來,在印度抓眼的東西到處都是,怎麼要對一個普通的外國人盯著看?
入鄉隨俗,再遇到有人圍觀,法師學會一套“印式應對”,對著圍觀者怒目而視,下巴狠狠往上一揚,這個肢體語再清楚不過──你要幹嘛?有種放馬過來。這個動作其效如神,圍觀的人一聲不響,馬上作鳥獸散。
我聽了哈哈大笑,不禁想起在孟加拉的經歷。走出達卡國際機場,烈日底下,一面白花花的鐵圍欄,十來名漢子撲在圍欄上,雙手緊握鐵花,半吊著身子,臉上早被太陽曬成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眼神仍不放過每個走出機場的人。
他們不是德士司機,也不是伺機幫人扛行李賺點小費的苦力,我問了幾遍,接待的友人才說:“他們在看人。”我聽了覺得新奇,想笑又笑不出來,回頭看看那些塵勞憔悴的漢子們,也許他們正沉浸於無窮無盡的想像之中:機場的內部是怎麼樣的,連結著機場的另一個國家是怎麼樣的。
當現實生活陷入壓迫無奈,人能有一點想像,化為遨翔天際的夢想,怎麼說都是好的。
人很好看,喜歡看人的人很有趣
尼泊爾人看人又是另一番情景。當你活得夠老了,家裡的生計重擔全部拋給兒子媳婦,閒暇時間一多,自然就有在街上看人的權力。加德滿都的老街區,四處設有長廊,供鄉親們席地而坐,對著人來人往的街頭閒話家常,點評江山。
尼瓦爾族的老爺爺們被人稱作阿祖(Aju)。我懷疑這些阿祖們喜歡看人,多過與人閒聊。為此,他們不一定往長廊擠,自個兒一人在神廟的梯階上一坐,又或是乾脆坐在自家門口,看著人來人往,一坐一個下午,家中妻小沒人敢來打擾。
嚴格來說,尼瓦爾人必須祖輩七代以內的所有親戚,但人的腦力有限,能夠記住五代親友已算不錯,不至於失禮丟人。所以,年長的阿祖當街一坐,威風凜凜,就有如護法金剛一般,經過的小輩們莫想逃過他的法眼,都得一一上前合十行禮。此時,阿祖伸手放到小輩的額前,說一些吉祥話,算是加持與祝福,這可說是尼瓦爾人的日常。
這也許解釋了,我總能感覺加德滿都的治安是很好的。不只是街頭到處是懲惡揚善的神佛,還有無所不在的“人類中央監視器”,誰敢在街上偷搶拐騙,不到半天必定傳到人盡皆知,作奸犯科者無所遁形。
其實,不只是在南亞,馬來西亞人也愛看人,只是沒有那麼明顯,蔚然成俗罷了。不久之前與朋友聚餐,朋友拋了一句:“人,是很好看的。”大家一時聽不明白,他就說了,他的姑媽特愛看人,閒時總愛到購物商場,在長椅上一坐,看人來人往。
我們對別個國家的事大驚小怪,放到自家國內卻又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是啊,我們走在街上,誰不是邊走邊看人,但真的找一個地方專注地看人,這是出於怎麼樣的一種心態?看到男女老幼、肥瘦美醜、貴賤貧富,心中又會聯想些什麼?
我想,我不一定喜歡看人,但我卻對“喜歡看人的人”十分感興趣。想不同的身份看不同的人,不同的濾鏡重疊,一瞬之間揚起的浮思翩翩,飽含著人性,折射出來,就是一整個大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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