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輕煙 / 莊益安（寄自倫敦）

在媽媽臉上見不到一絲脆弱，她總是平靜地憑著自己的力量，逐一解決大小事務。沒有人會看透她的內心世界，她封密得很好。

當一支菸點燃，菸頭隱隱地忽閃忽滅，總在最快熄滅的時刻，傾力閃出一線光，像在深谷底裡透著希望的光。媽媽在無人的空間做回自己，偶爾感懷身世，潸然淚下，但決不輕易退縮，有些傷口會令人激發鬥志，翌日陽光升起，毅然挺起胸膛，再戰江湖。

天生俱來堅強的性格使然，令媽媽在偱環的逆境中身經百戰，風雨不倒。

成年後，我沒染上抽菸的壞習慣，甚至討厭身邊抽菸的人，曾屢勸媽媽戒菸，明知道抽菸對健康不好，但是煙不是說戒就戒，畢竟是長年累積養成的習慣。

不說卻能心神領會

我明白，多年來在最寂寞輾轉難眠的日子，煙一直是媽媽的最佳良伴。於是唯有試著改勸少抽一點，媽媽自然聽不進去，好幾次吃完早餐後在回家途中，走在身後的她會無故失蹤，然後才看見她從咖啡室匆匆追趕出來，原來她進去買菸，知道我不喜歡，所以她索性先斬後奏，免得我囉嗦。

我忍不住指著煙盒上頭，印著患癌的恐怖畫面說：你看看抽菸的後果，你不怕嗎?

媽媽和顏悅聲說：“不看不就可以了嗎？”

然後快手將煙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神態輕鬆自如。

出來社會日子久了，慢慢體驗到那種孤身作戰的辛酸，在起起伏伏、顛沛流離的歲月裡，除了隻身打拼事業，也揹負著一直不想說，抱著獨身主義真正的幾個原因，即使思想開放的新時代，我依然解不開枷鎖，只能展現一半真實的自己。

成年人容易走向孤單，因為很多事情難以啟齒，學會了沉默，將心中的秘密置放在熟睡狀態，不願它甦醒。有時候我想，如果可以把內心深處真切感受，拿出來與媽媽分享，那應該是我一生中赤祼祼最掏心的交流。

後來我也學會她那招無師自通的原理，把秘密一層層藏起來，讓它沉睡在隱密的暗處。

只是從媽媽目光明亮的眼神裡，我不只感受到她對兒子無限的庝愛，彷彿也洞察一切秋毫，俗語說知子莫若母，在她的心裡，我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只是她選擇了接受。

我多麼希望，母子兩個人秘密背後有的是彼此的體諒與包容，有些事不說卻能心神領會，把關係拉得更貼近。

記媽媽6週年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