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也曾經沉迷在倪匡的科幻小說裡。無聊的上課時光,把課本豎著偷偷夾一本衛斯理,三、四節課就能看完一本。比起武俠小說,衛斯理系列的小說開本短小輕薄,非常適合偷偷摸摸地讀。有時不免還是會被老師逮到,竟伸手把小說沒收了,要隔兩三天才還。那故事吊在半空,正是緊張時刻,衛理斯還被關在密室裡,害人掛心幾天。
倪匡筆下的科幻小說情節,看多了也就漸漸知道路數了。一定又是自小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最後都是外星人來地球搞的鬼。雖然知道,還是忍不住要看,有時就是文字裡那詭譎的氛圍迷人,在無趣的現實裡容許多一些想像。卻不知許多年後竟都將故事淡忘。老家書櫃裡還有零零落落幾本倪匡小說,都是以前從小報攤、租書店買回來的。有時抽出來摸摸那陳舊封面,又總有一種歷久彌新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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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租書店”都已是過時的名詞了。八九十年代似乎處處都可以輕鬆找到倪匡的科幻小說,臺灣版和香港版都同時陳列在販架上。香港明窗出版社的衛斯理小說一律是口袋書的小開本,封面大部分用上寫實的攝影彩色照片,書名打直嵌在正中,醒目的粗黑字體。若上課偷看,以明窗版的小說較為夾帶方便。臺灣遠景出版社的版本則是一般書籍的菊十六開大小,封面是手繪插圖。相比之下,香港明窗版的封面不作內折,整個設計都透露一種便攜、速食的風格;而臺灣遠景版則因為風格特出的封面繪圖,總是多了一點值得凝視的細節。其實小說的內容文字都一樣,若要說兩者因為封面設計而有所不同的話,就像一碗是即食泡麵,一碗是手工現煮那樣的區別吧。
少年時當然不管泡麵或拉麵,都是咻咻咻地囫圇吞棗,不曾理解通俗小說配上文藝插畫在當時(甚或30年後的今天)其實都是非常大膽的結合。許多年後才知道遠景版的小說封面是由臺灣畫家徐秀美畫的。徐秀美除了為倪匡系列小說作畫,同時也給遠景版的克莉斯蒂推理小說畫封面,偶爾還可以在洪範出版社的文學書封上看到她的作品。徐秀美的插畫風格非常強烈,可以讓人一眼認出的那種。她擅長畫人物,又不那麼寫實,以破碎、抖動的線條勾畫輪廓,再用透明水彩上色。墨水線條沾溼了會稍稍暈開,就有了一種獨特的手繪質感。
在徐秀美畫筆之下,那些脫胎自科幻故事的人物總是掛著一種怪異的神色,一種和現實世界若即若離的疏離和陌生感。他們有時臉頰灰冷,雙眼迷濛。大概就是那種表情,在電腦繪畫尚不流行的年代,我覺得只有徐秀美的手繪作品,畫出了衛斯理小說之中,那種藏在故事背後的離奇和詭異。這些封面的繪圖,或許比內頁更早一步地,讓人直覺地感受了倪匡科幻小說裡頭的情節氛圍。
日本電影導演黑澤清曾經為恐怖漫畫大師伊藤潤二的漫畫下了一個註腳。他說,伊藤潤二的人物總是無語地看著自己背後,但畫格里的背後什麼也沒有,這其實就是“恐怖”本身。
抽象的意念和感受一向最難畫出來。我在徐秀美的封面插畫裡,似乎也能體會到一種藏在畫作背後的奇詭。小說《環》封面一片橘色,那個低頭斜視的人物神情,就非常類似伊藤潤二那種“背後的恐怖”。此外,《大廈》、《茫點》、《無名發》……都是畫得很好的封面作品。
由遠景出版的倪匡小說一共44本,封面都是交由徐秀美畫的。而我私心覺得,倪匡寫得最好的科幻作品也都在之中了。此後衛理斯開始離地,陽世陰間來去自如(沒錯陰間也是外星人搞的鬼),那故事似乎可以任意無限延長,但灌了水的情節似乎更顯得蒼白了。
或者讓我們回到最初,香港明窗出版社在1978年出版了第一版的衛斯理小說系列。初版的封面非常簡潔、雋永,相隔40年,如今回看又是另一種時代風景。彷彿一個速食、輕忽的年代還沒有真正到來。或許原來以為會過時的,其實並沒有真正地過時,只是要誰回顧,再把它擦亮一次。
(原文於2019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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