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我親愛的媽媽，黃妹/李丹萍（巴生）

後來，她走入失智。很多時候我在想，失智症患者其實還留著什麼樣的記憶和感受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後來媽媽第二次跌倒腦溢血，手術後，她一直都不睜開眼。這些日子，我們都很想知道媽媽其實還留著什麼樣的記憶和感受呢？

載著媽媽去看月亮

媽媽是個妥善打理家務事的女人。她總是很盡力賺錢，對，賺錢。她的廚藝挺好，我其實不知道怎麼形容媽媽的廚藝。她會做的菜餚、糕點很多，各式各樣。雖然她做的糕點樣子看起來笨拙的，是的，笨拙的，卻讓人吃得津津有味。我們都循著自己的喜好，學會了媽媽的廚藝。大姐愛吃薄餅，她學會了製作餅皮；炒米粉是二姐拿手的，她總會說，以前看羽球賽，媽媽炒米粉給我們當夜宵；三姐可以炒出美味的算盤子。我呢？我會做紅燒豬腳和胡椒豬肚湯，典型的福建人年菜，團圓飯必有的。還有，學會了媽媽做的無骨魚。但都不是媽媽的味道。

其實我想念媽媽煮的咖哩雞。但我不會煮，我從來都沒有認真想學。小女兒的心，老想著媽媽給我煮。我想念媽媽的味道。來到文丁牧養教會，弟兄姐妹很有愛心，會給我送飯菜、湯水。好幾次，我坐在冷冷的辦公室裡，熱淚盈眶的吃著飯——吃到了媽媽的味道——好多年，都不曾吃到的滋味。去年除夕，我和過往一樣，煮了那兩道菜，但她似乎不再分辨出來那是什麼滋味。

去年大年初三，傍晚時分，我開著車，載著媽媽去兜風，或說讓她放風。我一路開著車，天色逐漸暗了，天邊掛著彎彎的月亮。我費勁的指向夜空跟媽媽說，看，月亮！望向我指頭的方向，媽媽離題式的點點頭。上一次和媽媽一起看月亮是在前年9月底，那是一輪大而圓的月亮。那時，她看見月亮，望了我一眼，笑著點頭。

我開著車，思緒裡滿是我和媽媽的點點滴滴，還有我對她的虧缺。許多憋在心底的事終究還是讓我落淚了。我隨手抽出一張紙巾，卻發現她在看著我。我問她，要嗎？她點頭，然後接過紙巾。我再給自己抽一張，擦拭淚水。

14年前，媽媽中風後那段期間，我開始居家辦公，同時照顧媽媽。好幾次，陪著她聊天時，我的頭枕在她腿上，偷偷的流淚。一次，她滿是愧疚的對我說：“都是我害你這樣辛苦的！”我說，你有孩子服侍你，是你的福氣；可以服侍父母，是孩子的福氣。那時我是這樣安慰她的，那也是我心裡話。

說回紙巾，我怎麼那麼自然就給媽媽遞了一張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出外吃飯，媽媽最愛的就是紙巾或紙餐巾，然後就會塞到我的袋子裡。每次我都會不高興的咕噥幾句。媽媽第一次跌倒入院，準備進行頭部手術前，在加護病房裡，她都不忘記叫我把病房裡的紙巾帶回家。那次，我沒有反對，默默的拿。拿著拿著，媽媽出院時，我的袋子多了好多紙巾，到今天還在。由於媽媽，我身上就多了這些紙巾，卻在急需時用得著，原來好方便。這樣，我在不覺中，偶爾會隨手把餐桌上乾淨的紙巾帶回家。

印象中，自我有記憶以來，媽媽就電了一粒安娣頭，和同齡的現代媽媽相比，顯得很老氣，但那是媽媽的造型。我們也從來都沒有嫌棄媽媽的長相或裝扮，那就是我們的媽媽。看她的老照片，發現媽媽在婚後，還很年輕的時候就是這一副造型了——媽媽把她的青春毫無保留的給了這個家，給了我們。

自媽媽第二次手術後，她一直安靜躺著，沒有言語，卻成了我們的一切。我一直都在想媽媽，很想媽媽，日子卻要過得和平常一樣。越想媽媽，就越覺得很遙遠。像我的父親，那距離好像脫了線的風箏，飛到天的另一邊，彷彿隨著時光消逝了。

自父親離開後，我總在自己的想像裡，想像如果媽媽不在了，那會如何？我總在自己的小腦袋裡反覆預習，每次都讓自己哭得死去活來的。到我長大成人了亦然，我知道自己會很難過。這一天，還是來到了。這一天，我沒有哭得死去活來，我的心沉入深深的暗夜裡，找不到出路，淚水總是禁不住的流啊流啊流……知道再也找不到媽媽。

是的，媽媽走了，但她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給我們，她也留下了一個家給我們。我的媽媽，黃妹，和她的名字一樣，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卻給了我們偉大而超凡的愛——那是天下母親對孩子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