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舞臺燈光下,舞者的身體散射金光,成為永恆之像。
如果說體育競技是追求更高更快更強,那麼舞蹈藝術則在慢、滯,甚至凝固之中體現力與美的敘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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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舞集《水月》,林懷民(1947-)通過舞者的肢體,銜接東西方意境。背景是西方古典藝術典律的奠基者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1750),聖經一般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舞臺佈景是中國寫意水墨。現代舞與太極融為一體,觀者漸漸意識到,文明其實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這支舞的意境,在舞臺設計的烘托下愈加奧妙。林懷民追悼燈光設計師張贊桃(1957-2010)時談到《水月》的製作歷程:“在臺灣,我們從零開始,呆呆地做,呆呆地從失敗中改進,不知真正走到哪裡了。在紐約,全球舞臺設計和燈光設計的天王都真心誇讚,那晚,我們像考滿分的小孩子一樣。”
也許體育與藝術最大的差別在於指標,體育可以量化,藝術可以嗎?
至於光影迷離,現代擊劍運動不也已經來到了燈光裝置藝術般的年代?得分!亮燈!光是戰鬥的隱喻。
體育競技力求把速度、力量研磨得更鋒利更泰山壓頂,賽場如戰場。舞蹈反其道而行,試圖把力無限延長,就像約翰·凱奇(John Cage,1912-1992)在德國哈爾伯施塔特聖布爾卡迪教堂設置的那首漫漫時光之曲〈Organ2/ASLSP〉,多少年才轉一次音,全曲要演奏639年。人的生命太短,宇宙浩瀚無垠,時間是相對論,在凱奇的作品中,音樂背後的東西才是核心。
舞蹈家也是運動家
自攝影技術誕生,人類愈加著迷於慢。子彈發射的超慢鏡頭,加一點電腦特效,NEO便化身舞者後仰閃躲;一拳打在臉上,皮肉漣漪,身體震顫,巍巍巨人崩然倒地;或是跳水選手扭轉身子時每束肌肉繃緊,對抗地心引力……屏幕前,人類痴迷凝視。
人類愛熱鬧,貪婪啜飲選手們的瞬間悲喜,同時也無意識中眷戀靜謐,其實舞蹈早已提供瞭解答。
舞蹈家也是運動家。競技場上運動員將肢體的自然運動推向極致,舞臺上舞者則試圖逆行肢體的自然法則,舞蹈是超自然的運動形式,你看,耍酷的機械舞也要通過分解動作破壞生理常規。
巴黎夏季奧運會上,人們將看到霹靂舞成為競技項目,遺憾的是國際奧委會把霹靂舞當作吸引年輕人的手段,而不是肯定舞蹈體育的一支脈流。可是冰上,舞是大宗,羽生結弦(1994-)在北京挑戰阿爾塞克斯跳躍(4A),不為三連冠而為藝術而戰,帶著長年腳傷,固執前行,牽動人們為他哭也為他笑。他比金牌得主還要閃耀。或是金妍兒(1990-)的《悲慘世界》,當今世上無人能敵。金妍兒舉重若輕,那麼史詩的相遇——偉大的文學、音樂劇與冰上舞蹈家,結合成給世界的完美獻禮。
運動員、舞蹈家,沒有誰不是千錘百煉。
要經受多少傷,心靈與肉身之疼痛,才能抵達涅槃。林懷民寫他腳傷經歷:“舞者的表達工具則是他的身體。欲善其事,必利其器。長期處在繁複高速的運動狀態下,隨時嘗試不可能的動作,脆弱的血肉之軀傷損的機會極大。”
那是在臺北雲門演出《盲》的瞬間,林懷民受傷了:“舞者最大的恐懼,你感覺到,碎裂,無聲無息”,可是5000隻眼睛仍在觀看,“你聽到音樂繼續流著,你咬牙繼續往前舞動……”彷彿科比(Kobe Bryant,1978-2020)阿基里斯腱斷裂之後,忍痛投進兩個罰球再離場——你有你必須完成的使命。
遇危後最擔心能否再跳舞
有時候卻是飛來橫禍。舞者廖正彬(1987-)從德國回到柔佛新山度假,打算參加寬柔中學百年校慶,卻在半島東岸劃獨木舟時被魯莽的快艇撞傷,臀部被螺旋槳絞爛,失血過多,命懸一線,可他上岸的時候哭求的是:“我還能跳舞嗎?”
正彬經過好幾位醫生救治,每個人的承諾都不一樣,從保命到能走路,到最後在德國,終於能夠繼續舞蹈。洗盡鉛華,正彬編了《Dear Raymond》與《Dear Butt》,直擊自己的傷痛。每次演完《Dear Butt》,正彬都會向觀眾徵求臀部照片,不少人當下點點頭就到廁所拍攝,那已經與裸露、羞恥無關,那是共感、同理。
我們見證運動員與舞者的輝煌,卻經常忽略那些傷病終將伴隨他們一生,你看看籃球員CP3(Chris Paul,1985-)的手指吧。這是一個吃瓜、酸民橫行的年代,人們刻意放棄感恩的心。
切記:舞臺上、競技場上,那些花火瞬間,總有代價。
《水月》的最後,舞臺地板上漫漶著水,佈景是一張張朦朧鏡面組合,與舞者,與水墨造型,雲門讓我們照見力與美的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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