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悼念特輯：耐人尋味的倪匡】黃翰銘／倪匡，以及世紀末少年的策馬江湖外星夢

倪匡陪伴一整代沒有電腦、沒有手機的青少年，度過了他們的青澀歲月，這句話毫不誇張。甚至可以說，倪匡還是很多人的性啟蒙。衛斯理雖然乾淨得可以出現在學校圖書館，但浪子高達、亞洲之鷹羅開，就能教二三十年前沒見過世面的小夥子噴鼻血了。羅開和高達的傳奇，“香豔”到什麼程度呢？香豔到會在《世界勾奇》之類軟色情刊物連載。

當然，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高達、羅開系列裡對女體和性愛的描述，簡直是純潔得可愛，現在隨便一部女性寫給女性看的言情小說，恐怕都比倪匡寫得更入骨。唉，若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連《世界勾奇》這種三點不露的雜誌，也稱不上色情刊物了吧。

我很納悶，為何衛斯理說不紅就不紅，甚至沒人認識了呢？難道那些網絡小說，還會比衛斯理好看嗎？後來發現網絡小說確實也有很多優秀作品。年輕作家博覽各種類型的小說，也積極打破類型小說的分野，嘗試跳脫傳統武俠、科幻小說的敘事窠臼，頗有奇趣。有的甚至還嘗試打破第四面牆。這些，都不是倪匡可以追趕得上的了。

而那三招兩式的，寫了又寫的，腦電波=靈魂，外星人混跡人間的情節，看在硬核科幻迷的眼中，也未免太小學生。

倪匡被市場淡忘，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他鮮明的反共立場。曾經影響一整代青年的金庸，繼續坐在神臺上，被後世膜拜景仰。而如今的娛樂與流行文化市場，大陸才是那把翻雲覆雨手。大陸若選擇無視倪匡，衛斯理便也註定被現在的青少年遺忘。

平心而論，倪匡晚年的衛斯理，情節越來越淡薄，越來越囉嗦，經常一個呼之欲出的懸念一寫就大半本，全世界都知道，只有衛斯理一個人猜不到。但是，倪匡對人物的刻畫，還是比絕大部分網絡寫手優秀太多。

網絡小說的題材再如何新奇，人物總是為了符合讀者的理想“人設”，個個瑪麗蘇、傑克蘇，千人一面，讀起來索然無味。而倪匡筆下的白素、老蔡、溫寶裕、白老大、良辰美景、戈壁沙漠、黃蟬、原振俠，形象鮮明，躍然紙上。雖然很多人物也頗臉譜化，但總算是鮮明有趣的臉譜。

而衛斯理越老越剛愎自用，經常對前來的訪客抱著強烈偏見，尤其到後期，更常得依靠白素等人推動，才能讓故事繼續走下去。這也算是倪匡反傑克蘇的最佳例證了。

倪匡的女性角色，或是美豔絕倫，或是可愛無敵，經常是相當臉譜化的femme fatale型角色。但對於衛斯理唯一的女兒紅綾，倪匡還是塑造了一個相當前衛的形象。紅綾野人性子，全身上下和性感沾不上邊，突破了一般傳統武俠、科幻小說中女性的刻板印象。可惜也因為不符合一般讀者對女性的想像和投射，一直不怎麼受重視（一般人應該也不討厭，但應該不會像喜歡白素一樣喜歡她）。若紅綾是個兒子，肯定是更受讀者喜愛，甚至能繼承衛斯理衣缽的。紅綾的出現，還是證明了要是倪老頭子願意，他還是能拒絕男性凝視（male gaze），在性別平權上走得比現代作者更超前。

延續武俠江湖味

我常覺得，衛斯理的精彩之處，不在於其科幻，而在於他將武俠的一脈香火，延續到了現代。很多朋友也認同，衛斯理最好看的那幾部，便是科幻情節薄弱，江湖情結深長的那幾部，譬如《地底奇人》、《衛斯理與白素》、《少年衛斯理》、《大秘密》。

那些最令人難忘的人物以及幫會、組織，都充滿了華人青年熟悉的江湖味。豪情萬丈的白老大；對世界充滿戒心，連手語都故意和常人反著來的四巧堂聾啞人士；形影不離，神秘莫測的十二天官；精通蠱毒巫術的藍家峒。正是這些鮮明的人物，令上世紀末的少年，一頭栽進了倪匡的世界。

曾經縱橫香江，名滿華人世界的一代天之驕子，就此揮手紅塵。別了，倪先生。

但願世界記得，在劉慈欣（科幻小說《三體》作者）出現之前，我們先有了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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