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4月4日,葉聖陶出院回家。他視力衰弱,看不清東西。孩子提海棠已綻出花蕾,他立刻回應:“今年可以邀請冰心阿姨來看海棠了。”喜悅難以掩飾。1983年冬天葉聖陶探望冰心,冰心問起海棠會,葉聖陶說來年花開,希望她出席共樂。冰心骨折以後少外出,卻願意一聚。不料此後連續3年花季,葉聖陶都在醫院度過。
突然風來不止,93歲的葉聖陶內心不平靜,生怕花被刮謝。幾天後風隨人願,說停就停。冰心來到葉家,腳依舊不利索,走動靠步行架。1987年4月22日下午3點,兩位老人緊緊握手,寒暄幾句後入座,身體好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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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8月葉聖陶寄居北京東四八條71號,前後近40年。文化大革命後期,每年4月海棠盛開時,葉聖陶、王伯祥、顧頡剛、章元善及俞平伯相約一起,5人皆來自蘇州,遂有“五老賞花會”之名。年紀大變化大,王伯祥1975年去世,“五老”成“四老”。轉眼5年過去,顧頡剛告別人間,尚健在者自嘲為“歲會三人”。
1987年海棠花開,章元善重病臥床,俞平伯身體欠安,卻來了冰心,葉聖陶心裡高興,當天日記說“三年前的邀請總算如願,冰心贈送花籃一個,回贈鬱金香三支。” 第二天又記“昨天在庭院和冰心坐了約十幾分鍾,今天居然體溫正常。遵醫生的囑託,適當的活動,對身心是有益處的。”
那是葉聖陶最後一次和花共在,第二年就走了,章元善比他早半年離開,俞平伯則在1990年過世。蘇州五老都高壽。冰心更不用說了,她100歲才離開。不必感嘆,那是人生必經之路。
商金林在《葉聖陶全傳》說葉聖陶一生待人以誠,善人以善,不做作,不失真。他為人敦厚謙和,在不停的運動中考驗天性。“雖說在大躍進年代也曾為浮誇的‘放衛星’欣喜叫好,文革初期也驚訝過‘反黨黑幫之猖獗’,懷著‘憤歉交併’的心寫大字‘痛斥’過‘黑線人物’,但他總能很快地沉靜下來,通過觀察和辨識,求真求是。”
喜愛動手種植花草
經歷風雨,卻又能踏實為文化奉獻,讀耄耋者惺惺相惜文章,倍覺溫暖樸實。顧頡剛以古史辨名聞學界,是葉聖陶私塾、小學和中學同學。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牽動不少紅學專家心情,他和葉聖陶1920年9月相識。王伯祥和章元善俗名雖不如三者,但也有不少事蹟值得一書。
王伯祥是葉聖陶中學同學,著作等身,五四時期和葉聖陶一同署名在《新潮》創刊號上發表〈對於小學作文教授之意見〉一文。受新文化運動感召,又和葉聖陶等創辦《直聲》文藝週刊。章元善是葉聖陶小學同學,也是葉聖陶太太胡墨林的姨表哥,曾任南京國民政府實業部合作司司長、經濟部商業司司長。雖掌控貿易項目,卻嚴於律己,不斂財,一生清貧。他和胡適及趙元任都是康奈爾大學校友,胡適和趙元任為第二批庚款留美生,他是第三批庚款留美生。1915年趙元任與任鴻雋等組織中國科學社時,他也是其中重要發起人。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是李清照的〈如夢令〉,昨夜雨點稀疏,晚風急猛,一夜濃眠,餘醉未消。問卷簾侍女海棠花景,她說依然如舊。知道嗎?知道嗎?照理是綠葉繁茂,紅花凋零。
海棠時節又清明,居住熱帶國家,只能從詩詞中領會花季意境。我們也有雨疏風驟夜晚,早上賴床,時有海棠依舊的聯想。葉至善說其父自幼喜愛動手種植花草,一生所居之地,包括蘇州、上海,都綠意盎然。文革初期,園藝被當成四舊,都被剷除。1970年以後,庭院中花草再度恢復生機。葉聖陶晚年和科普作家賈祖璋通信頗勤,《涸轍舊簡:葉聖陶、賈祖璋京閩通信集》所收二百多通書信中,幾乎每一通都兼及花樹。
花樹也有靈性。葉至善在《父親長長的一生》說家裡所種海棠品種就是《紅樓夢》中說的“女兒棠”,文革初期沒人照料,接近枯萎。“後來人逐個回來了,它才恢復精神。”老人賞花談天,說什麼不得而知,但是他們為這道風景注入更多內涵卻是事實。
1975年8月27日,離世前4個月,王伯祥在日記中寫:“以往的事不要懷念它,未來的事不必猜想它,當前的事必須正確對待它。”李清照的〈如夢令〉我抄過幾次,此刻抄到海棠依舊就停。海棠依舊,多好。老人啊,綠肥紅瘦暫且不管,不必深究,無需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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