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談王衍時說了一個和錢有關的故事。王衍官至司徒,好清談,以清高自許,從來不說“錢”字。他的妻子郭氏趁王衍熟睡,在床周圍置滿銅錢。王衍醒來,大聲將僕人叫來,並喊“舉卻阿堵物”。“阿堵物”字面意思為“阻礙之物”,“舉卻”譯成白話為“搬走”。王衍的虛偽自此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話,“阿堵物”則被戲謔成錢的代名詞。宋朝張耒直接以“阿堵物”入詩,〈和無咎〉有詩句“愛酒苦無阿堵物,尋春奈有主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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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耒是蘇軾學生,和秦觀、黃庭堅、晁補之同列蘇門四大學士。蘇軾被貶官時,他也受到株連。除了在京城如意幾年外,官場並不順利,一生多舛,對貧窮深有體會。在詩句中他感嘆自己愛酒但是沒有錢,想要和春同在,春光卻在他人家裡。
錢和人之間有著無窮的張力或矛盾。《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記范蠡救子故事。范蠡二兒子在楚國殺人被囚,理當問斬。范蠡讓小兒子帶錢到楚國疏通,老大以長子之名,不惜以死相逼,堅持更適合此行,范蠡妻子認同老大。吵鬧一番後,范蠡無奈同意。臨行前范蠡要老大帶信和錢給朋友莊生,並囑託一切聽莊生安排。
莊生收到信和錢,即晉見楚王說星宿位置異常,只有積德行善才能避禍消災。楚王傳旨封存國庫。范家老大從朋友處得知封存國庫乃大赦前兆,高興極了,覺得弟弟得救,無關莊生,找他要回錢。莊生以廉潔正直廣為人知,本想事後原封不動將錢退還,怎知事情未了竟受侮辱。一氣之下求見楚王,直指民間議論范蠡賄賂大臣方有大赦。楚王大怒,下令先處死范家老二後才宣佈大赦。范家老大難以置信,最後帶回老二屍體。
故事到這裡時出現了淡定的范蠡,家人“盡哀之,唯朱公獨笑。”范蠡說早料此結局。老大雖愛弟弟,卻不捨錢財。他從小跟著范蠡飄泊,知道生計艱難。小兒子的世界截然不同,出生時范蠡財富已經獨霸一方,眼睛所見都是繁花錦簇。他知揮霍,不知撙節。當初范蠡安排小兒子出行,考慮的就是他大方個性。老大省儉,本是長處,最後竟斷送二弟性命。“事之理也,無足悲者。”范蠡說。
白髮人送黑髮人,料事如神無濟於事。與其說范蠡通過二兒子的死提醒後來者當舍則舍教訓,不如說范蠡志在強調環境影響人對錢的拿捏。大部分人對當舍則舍有一定距離,那是有了錢後才會面對的問題。老百姓不怕錢多,錢從什麼地方來才是挑戰。
五四文人中,魯迅是少數例外對錢的問題做了深度思考。他不會清高至恥言錢,也沒有出於隱私而諱言錢。魯迅在日記中不厭其煩將每一天支出和收入詳細記錄。衣食住行的各種開銷,包括校園、書市、茶室、飯館、娛樂場所的花費,《魯迅日記》中都有清楚記錄。
魯迅在〈娜拉走後怎樣〉說“錢”一字雖然難聽,但是“凡承認飯需錢買,而以說錢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裡面怕總還有魚肉沒有消化完,須得餓他一天之後,再來聽他發議論。”娜拉是19世紀劇作家易卜生所寫《玩偶之家》的女主角,易卜生借娜拉遭遇批評當時婚姻模式。娜拉在結尾終於覺醒,決定不做傀儡,反抗丈夫和家庭的束縛而出走。
一定要有謀生能力
魯迅認為故事並沒有完結,出走之後娜拉該怎麼生活才是問題核心。要獨立生活,真正得到自由,一定要有基本的謀生能力。陳明遠在《文化人與錢》說魯迅在日記中記錄收入來源其實是“以自己的實踐,以親身體驗”回答了生活難題。魯迅的收入主要來自教書和稿酬,可歸為中等生活水平一族,“如果不是魯迅自我奮鬥努力保持了中間階層的自主經濟地位,那麼,也許他早就被黑暗勢力無情的扼殺、吞噬了,那就根本談不上還會有什麼魯迅精神。” 陳明遠說。
窮不是罪過,但是不窮更好。 “人的一生,就是和窮掙扎的歷史……能不和窮掙扎,或於掙扎之餘還有點閒工夫做些別的事,那人是有福了。”這是梁實秋在〈窮〉中的話,“有福”二字,經歷過苦日子的人當知其中真味。
“窮人眼裡還有更窮的人。”梁實秋說。公元755年,杜甫回奉先探望妻兒,留詩〈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其中“入門聞號啕,幼子飢已卒”讓人動容,這是杜甫讓我最震撼的其中詩句,用今天的話是:進門聽見家人哭,原來是小兒子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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