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因夢不再是胡茵夢之後,後來冒起的女明星,幾乎沒有一個在氣質上跟她相近,也難怪口不擇言的李敖一直都把胡因夢的美,當作他往後審美的基本標準,見到眾人讚歎湯唯深入淺出的典雅,把王佳芝演得實在引人入勝,就禁不住啐了一聲,“這算哪門子的美,你們一定是沒見過我的前妻。”確實,單以嘴角和眉峰來對照,湯唯太過剛烈和倔強,少了胡因夢的嫵媚和輕柔;但胡因夢遠不及湯唯的是,湯唯真的愛演戲,可胡因夢不,她對演藝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僅屬逢場作戲,再怎麼投入,多少帶點敷衍的意趣,連她自己也承認,“光頂著一張漂亮的臉演戲是特別痛苦的事情”,胡因夢不是沒有天賦,出道不久就拿下金馬獎最佳女配角,但她理性的那一面總會隨時對她自我監督,而所有的角色偏偏都是先騙了自己再騙觀眾,而胡因夢自小就把所有事情都看得特別通透清明,就連15歲那年父親有了外遇,打算和母親分居,她就很冷靜地給父母分析,既然感情都沒有了, 就沒有必要勉強生活在一起……
她接了一通來歷不明的電話就抓起門匙出去了。臨走之前,還隨手在頸上圍上一條脖巾。我沒有忘記她一走動起來就盪漾的髮絲。像水藻一樣,柔情萬縷,而且那麼細,那麼直,總是保留著及腰的長度,撩撥著那一代的少年郎像鼓聲一樣,越追越緊越追越緊的遐思——我記得很清楚,她還有個習慣,總是先將頭髮溫柔地夾在3根手指上,再輕輕撥到肩後去,然後才側過頭來,低著聲音說話。我喜歡聽她說話的聲音。或者更應該說,我喜歡她說話時的語調和節奏,總是把一個短短的句子拉長,帶一點端莊的挑逗——尤其是面對她欣賞的男人的時候。彷彿每吐一個字,都是死生契闊的約定。而她的美麗你若見識過一定會知道,就好像附在蟬翼上的露珠,所有對她的凝視,都必須小心翼翼,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滾落下來,或什麼時候會被太陽蒸發開去——有一些女人的美麗,就好像一個詞的詞性,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更迭,當詞句的時態已然是過去式,那麼你遠遠看上去,也就不那麼鋒利。
ADVERTISEMENT
結果再倒回來的時候,胡茵夢摘掉了“茵”字的草蓋頭,叫自己胡因夢。她說,“既然已經不準備再拍戲了,實在沒有必要承載一個這麼嫵媚的名字。”而她的意思是,所有的聲影交疊,再怎麼目眩神迷,都只是片段,都只是時序,一旦放棄就當機立斷剪碎開去,不該把自己釘在同一個時間刻度不再前進——而當然我明白,一個女明星燦若寒星的美麗,到最後也將是一封被時間背叛的遺囑,留下來的感慨和唏噓,就好像紮在遺囑上的緞帶,誰都不忍心去拆開。
找回失散的自己,換取清醒和智慧的人生
於是當我看見她架起一副清秀的細框眼鏡,把短髮削得短短的,而且也不漂染也不矯飾,讓歲月在頭頂上即興地播撒細碎的雪花,我的第一個反應是——真的是胡因夢?我留意到她替讀者籤書的10隻手指,不塗蔻丹,乾乾淨淨的,連一隻戒指都沒有,就連她標誌性的嬌慵無力並且我見猶憐的細長娥眉,也都已經銷聲匿跡。胡因夢的任性,是任性地自行終止了美麗可以為她帶來的源源不斷的名利,而藉著靈脩,犁開一畝又一畝從精神直通心靈的田地——她說,與其在銀幕上說一些言不由衷的對白,還不如看到更多人在她的帶領之下,找回失散的自己。
普通会员 | VIP | VVIP | |
---|---|---|---|
星洲网平台内容 | |||
星洲公开活动 | |||
礼品/优惠 | |||
会员文 | |||
VIP文 | |||
特邀活动/特级优惠 | |||
电子报(全国11份地方版) | |||
报纸 | |||
因此我終於明白下來,歲月的刀鋒劃破的,只是胡因夢的側臉,而胡因夢的側臉,其實一直都比她面對水銀燈的正臉好看。我唯一感嘆的是,胡因夢不再是胡茵夢之後,後來冒起的女明星,幾乎沒有一個在氣質上跟她相近,也難怪口不擇言的李敖一直都把胡因夢的美,當作他往後審美的基本標準,見到眾人讚歎湯唯深入淺出的典雅,把王佳芝演得實在引人入勝,就禁不住啐了一聲,“這算哪門子的美,你們一定是沒見過我的前妻。”確實,單以嘴角和眉峰來對照,湯唯太過剛烈和倔強,少了胡因夢的嫵媚和輕柔;但胡因夢遠不及湯唯的是,湯唯真的愛演戲,可以一頭栽進角色裡賴著不出來,從不介意為一部《色戒》賠上兩年被徹底封殺的時間,可胡因夢不,她對演藝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僅屬逢場作戲,再怎麼投入,多少帶點敷衍的意趣,連她自己也承認,“光頂著一張漂亮的臉演戲是特別痛苦的事情”,胡因夢不是沒有天賦,出道不久就拿下金馬獎最佳女配角,但她理性的那一面總會隨時對她自我監督,而所有的角色偏偏都是先騙了自己再騙觀眾,而胡因夢自小就把所有事情都看得特別通透清明,就連15歲那年父親有了外遇,打算和母親分居,胡因夢就很冷靜地給父母分析,既然感情都沒有了,就沒有必要勉強生活在一起。我不確定胡因夢的敏和智,是不是來自當過前立法委員的父親,還是來自家境優渥加上書香門第的生活環境演練,有媒體形容胡因夢,說她前半生是女神,後半生卻成了女巫,她身上的巫性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的,尤其是背轉身離開水銀燈之後,她寫書、翻譯、演講、教課、靈脩、辦讀書會,不再需要導演給她遞劇本,也不再需要劇組把她當明星侍候,而今她坐在講堂上,流利地中英語切換,像切換她從明星到學者的身分般舒暢愜意,並侃侃而談,談她寫過的哲學和心靈脩養書籍,也談她埋頭疾書,通過大量翻譯,把印度哲學大師克里希那穆提的著作都引進中文世界,我看見她臉上除了專注和紛紛如粉筆灰般落下的滄桑和閱歷,完全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她不再是一個演員,沒有繼續巧笑倩兮娛樂觀眾的必要。她心裡特別明白的是,她用自己前半段人生的風流和靡麗,換來下半段人生的清醒和智慧,這是上帝撥給胡因夢的那一通電話裡,已經私底下達成的協議。
從胡茵夢到迴歸本真的胡因夢
而關於她名字的由來,我也約略聽說了,那故事玄虛得不可理喻,也浪漫得不可思議。我記得她提起過名字的由來,說是她媽媽常年唸佛經,尤其喜歡《大藏經》,特別是經書裡面提到的“因因”兩個字,就是了悟一切事物和煩惱的原因,於是信手拈來,用這兩個字為她取名字。而胡因夢的父親曾在日本帝大留學,樣子像混血兒,很有種玩世不恭的帥氣,他則堅持給胡因夢取了個帶點日本味的名字,叫他“因子”——至於“因子”這名字,其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因為某種因素,而得到這個孩子”。原來當年婚後久無喜訊,是氣功高人樂幻智老師,替她母親把輸卵管給打通了,這才懷上胡因夢。另外從影后改名,則是因為胡因夢大學專修德文,而德國有部很著名的小說《茵夢湖》,她一加入中影公司,高層突然靈光一閃,啊你乾脆把“茵夢湖”倒過來,改名叫“胡茵夢”好了。胡因夢對有個草字冠頭的“茵”字,覺得有一種翠綠的浪漫,因此也就不抗拒,後來一直到她決定息影,打算安靜孤冷地生活,就隨手把草字頭摘掉,讓自己回覆那個因緣而生的那個胡“因”夢。
甚至乎後來胡因夢未婚生女,並決定當個單親媽媽,怎麼都不肯暴露孩子父親是誰——她笑著回憶,當年她立定主意,第二天就要獨自到醫院把孩子拿掉,不想孩子的父親為難,也不想長年揹負著介入他人家庭的愧疚感,偏偏半夜三點乍醒,身體翻騰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傷感,讓她感應到其實體內的小孩不想走,想要留下來陪她,胡因夢於是才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並且跟孩子父親說,不擔心,孩子是衝著她來的,她不會和孩子的父親有任何情感上和經濟上的糾葛,一個人可以獨立把孩子帶大。
後來還在一場分享會上,胡因夢說起產後憂鬱,以及好一些大大小小反反覆覆的病痛,甚至後來又開了一刀,說是卵巢有顆非除不可的畸胎瘤,那其實是胡因夢的母親生她的時候,懷的是雙胞胎,結果這未成形的胚胎進入她的卵巢,等到胡因夢後來懷孕間接滋養了它——這些聽起來特別玄奇的經歷,很多是胡因夢善感的體質招引而來的因果和業障。我想起胡因夢不自覺的靈氣和巫性,以及她坐下來不發一言,可你卻聽得見她經過的生命裡其實灌滿了風,呼呼地吹過竹林,像浪一樣,泛起平靜得接近詭異的聲音——
後來迴歸本真、洞見自我的胡因夢,褪去華麗,進入枯單清寂之境,與冷豔絢美對立。我想起日本獨特的審美,以幽玄的空靈與神秘,回應繁花似錦,不再行雲迴雪,而是雄壯了生命的本質,甚至胡因夢的眼睛已經丟失了迷幻的光亮,僅剩下對這個世界的諸般原諒,也已經沒有了《六朝怪談》裡的迷離和躲進夢境裡不出來的黝暗和潮溼——我想起第一次遇見胡因夢,就是她在《六朝怪談》演的長髮馬女,住在一座架空的木屋裡,身穿白衣,對著白馬嬌著聲音說話,喚那一匹偶爾扭著脖頸嘶叫幾聲的馬兒“小龍”,而她幽豔如女鬼和白馬私通相許的狐媚,遠比我初見林青霞第一次扮古鏡裡的幽魂,對著鏡子顧盼自憐的清純還要震撼——即便是日後見王祖賢演阿嬰,塗白了臉,穿一件花袍把頭懸掛在村路口的大樹上,那人那境那豔麗,也只是驚豔,而不再是震撼——人們對同一類型的美表示震撼就只有一次,隨後再來,都只是複習和重逢罷了,我不會忘記臺灣女明星那一張張寫滿美學主義實驗的臉,每一張,都是為一個時代刺繡的秀麗風景——而後來的胡因夢把頭髮絞短,把美色收起,把眼神清正,顯然是在莊嚴的生命裡學會了噤聲的意義,也把她風流不羈的過去,全都一併沉進到湖底。
可我念記胡因夢,是念記她的美麗在那嚮往自由的70年代,於朦朧之中炸裂開來,像隔著玻璃看一場滅了音並且很快就消散的煙花,她總是讓我想起日本的秀歌,那畫面是流動的,像是秋日著件單衣,在白雲的催促之下行色匆匆,而穿過蘆葦的風迎面撲過來,她嬌羞地抬起頭,看見搖搖欲斷的蜘蛛絲掛在樹葉間——這樣的美,飄逸如清明嫋柳之姿,也迷濛如五湖煙水之態,至今近半個世紀過去了,就算桃花如林,也遠遠不如一潭茵夢湖。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