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那時候一切總是順風順水的嗎?來吧,讓我們再扭一扭。——恰比·卻克《讓我們再扭一扭》
如今他們已經老了。冬天,紹鵬病了一場,在醫院住了幾天,整個人憔悴了許多。他比從前更瘦了,臉頰凹陷,嘴唇周圍的胡茬子又硬又白,下巴尖尖地突出著。他眼圈發黑,那隻左眼越來越斜,看起來更漠然、執拗,也更惹人注意和同情。儘管這樣,他說話還是尖酸刻薄,不留情面,甚至比以前還要招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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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真的成了死老頭了。”當紹鵬懷疑是鄰居家的小孩故意踢翻他們的仙人掌,於是每天傍晚躲在窗簾後面,準備將對方逮個正著時,嘉雯嘲笑道。
他還拾破爛。這是嘉雯最無法忍受的。原本就逼仄的陽臺儼然成了一個垃圾回收站,堆滿了過刊雜誌、食品包裝袋和從路邊撿回來的瓶瓶罐罐。如果不是因為要晾衣服和澆花,嘉雯是絕對不會靠近那裡的。
嘉雯不會承認自己已經年老色衰這個事實。雖然她的身材越來越臃腫,臉頰和兩隻乳房都鬆鬆垮垮的,膝蓋偶爾會咯吱響,惱人的白髮還時不時地竄出來。她還在堅持染髮,每次都悄悄地在浴室裡染,好像真的有人會在意這件事似的。所以當她看到頭頂上又冒出白髮時,不禁感到沮喪和有點氣急敗壞。
“怎麼這麼快就又長出來呢?”
嘉雯不再堅持的是掛白窗簾和為他們的床鋪白色的床單。她已經懶得維持每週清洗床單的習慣了。是啊,那是多麼容易髒的顏色啊。稍不留神,床單上就會有汗水、精液或經血的痕跡,不馬上擦洗的話就永遠清除不掉了。還有那白窗簾,沙塵暴過後總會沾滿塵土,暴雨過後則是星星點點的雨漬,這些都曾經令嘉雯深受困擾。從前她是無論如何都會選擇白色的床單和窗簾的。放眼望去,整條古海道上就只有他們家掛著白窗簾,那一抹白色在花花綠綠,堆放著各種雜物的窗戶中簡直就是鶴立雞群。太招人耳目(在有些人眼中卻是招搖過市)了。
至少有一個習慣是他們倆到現在都還在堅持的——在河邊野餐。週末清晨,嘉雯早早地就醒來,趁紹鵬還在熟睡,輕手輕腳地在廚房做三明治和煮咖啡。等紹鵬睡醒時,三明治和咖啡就已經在便當袋裡了。然後他們會下樓,紹鵬有時候會需要嘉雯攙扶著他,不緊不慢地走向河邊。他們會在那裡坐上一兩個小時,中間會站起來活絡一下筋骨,散散步或是站著看人釣魚,偶爾會和碰見的熟人寒暄幾句。
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嘉雯卻一度厭惡至極。吃飽了嗎?出去啊?最近不怎麼出差吧?晚飯準備吃什麼呀?很久以前還有這樣一個問題——你們什麼時候去柏林?
柏林。
再也不會有人提到它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絕口不提它。那座城市已然消失。嘉雯自己也不再提起它。
打從搬到古海道的第一天起,嘉雯就清楚知道再也不會有什麼“柏林”了。如此齷齪、死氣沉沉,令人絕望透頂的街區,你還能有什麼指望呢?
那是盛夏,最熱的三伏天。走在街上,嘉雯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到處都是蒼蠅。它們在水產店、西瓜攤和狗糞上瘋狂飛舞。幾周前來看房子時,這裡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是幻覺嗎?還是記憶出問題了?嘉雯禁不住嘀咕起來。
他倆的衣服都溼透了。很快鞋子也溼了,因為他們都一不留神踩進了一片水坑。
“熱得跟狗似的!”
“新生活”並沒有如期而至。反倒是那個預料中的結局真的從天而降。那個嘉雯早就預見的結局。它之所以姍姍來遲,只不過是因為長久以來嘉雯一直在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地堅守陣地。
他們最終沒有成為他們想成為的人。但有一件事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他們終於學會了如何相敬如賓。就像他們的父母那樣。
一切看起來不都好好的嗎?
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長。天熱得人心裡發慌。這簡直比烏拉港還熱,嘉雯想。他們已經把剩下的咖啡喝光,卻還不想回家。他們在河堤上坐了很久。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突然悄無聲息地降臨。嘉雯珍惜這種沒有互相折磨和沒有虛情假意的生活。這樣的生活使她感到平靜,儘管他們的日子還是舉步維艱。沒關係,不要緊,她已經品嚐到愛情的滋味了。她深信愛能戰勝一切,就像那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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