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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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蘇曼殊〈本事詩〉十首中第九首。春天,濛濛細雨,傳來簫聲。想起家鄉,想起波瀾壯闊浙江潮。腳穿芒鞋,手託破缽,飄泊在無人相識的土地上。踩著櫻花,孤獨向前,自問一下,究竟已經走過幾座橋啊?
尺八源於中國,流行日本,因長1尺8寸得名,《中國大百科全書》說唐時期,尺八是宮廷樂舞中伴奏樂器。宋代以後,簫、笛等樂器取代尺八,在中國日漸式微,20世紀末期,中國樂師在日本被尺八吸引,重新帶回發源地。蘇曼殊詩引我上網看〈尺八·一聲一世〉紀錄片,午後吉隆坡有雨,幽幽自知,蒼茫音色迴環旋轉,陡增詩中深邃悲意。
蘇曼殊擅長製造迴腸蕩氣意境。凡心既動,被稱情僧,不無道理。柳無忌在 《蘇曼殊及其友人》中說: “曼殊的 〈本事詩十章〉全為百助而作。”似真似幻戀情,引人沉思。〈本事詩〉為作者1909年春天寓居日本時作。其中第六首有家喻戶曉句子:“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詩句改自張籍〈節婦吟〉中“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文字更動,俗世愛戀轉化成大悲意境,在家或出家、此岸或彼岸,鴻溝之間皆是人生歷練。
老和尚心目中的美人
查蘇曼殊經歷,得出幾段戀情。第一位對象是姨表姐靜子,為童年玩伴,蘇曼殊東渡日本見養母時再續舊緣,姨母也願撮合。靜子痴情,非他不嫁,但是蘇曼殊腦海存佛家清規戒律,最後選擇逃避。靜子愁緒難解,含恨離世。第二位對象是英文老師莊湘女兒雪鴻。二人是師兄妹,初識時年齡尚小,後來蘇曼殊往南洋輪船中再度邂逅,情絲難掩。從香港到新加坡,海上四日,蘇曼殊將雪鴻所帶《英吉利閨秀詩選》翻譯完成,手稿封面記“曼殊阿闍梨《英吉利閨秀詩選》一卷,西班牙雪鴻手抄於南天旅次。”情緣落幕後,見字如見人,蘇曼殊有一段時間對著雪鴻字跡呆若無人。第三位對象則是樂伎百助楓子,二人音樂會相遇,一個是去國離鄉亦僧亦俗才子,一個是閱人無數氣質如舊才女,彼此互相欣賞,花前月下低言細語。蘇曼殊為她留詩最多,也為她作畫,最後又不忘僧人身分,猶豫糾結。百助心傷,分手斷絲,再無音信。
蘇曼殊渴望真愛,卻壓抑激情,不曾徹底。戀情有多個版本,敘述近乎小說,年份或人物有不少凌亂處。柳亞子在〈對飛錫潮音跋的意見〉講述劉三詢問蘇曼殊身世。“這不成什麼問題,馬馬虎虎就算了。”蘇曼殊回答。劉三不以為然:“終身大事,如何可以馬馬虎虎?”蘇曼殊“不則聲,自吸著他的雪茄煙。”劉三即劉季平,是蘇曼殊好友。蘇曼殊生計捉襟見肘,經常斷炊,劉三是貴人,傾囊相助。“生天成佛我何能?幽夢無憑恨不勝。 多謝劉三問消息,尚留微命作詩僧。”這是蘇曼殊寫給劉三的詩。
蘇曼殊放任不羈。魯迅眼中蘇曼殊“一有了錢就喝酒用光,沒有錢就到寺里老老實實地過活。 ”增田涉在《魯迅的印象》記魯迅回憶蘇曼殊。魯迅雖然欣賞蘇曼殊才華,卻覺得他為人“頹廢”。
照顧蘇曼殊的朋友如劉三者不少,他們珍惜蘇曼殊,擔心其經歷不被詳錄。死後,友人鍥而不捨,希望還原真相,莫衷一是結論,讓讀者霧裡看花,其中包括靜子和百助是否同一人。周作人在〈曼殊與百助〉說:“大抵老和尚心目中有一種理想的美人,在文章裡描寫出意中人的時候,總用這一套話,不問本人是甲是乙。”他懷疑蘇曼殊單戀,抱著幻影,見了百助、靜子等人,“硬把這個幻影罩在她們身上,對著他們出神,覺得很愉快,並不想戳破紙窗討個實在,所以他的戀愛總沒有轉到結婚問題上去。”周作人是對的。他說蘇曼殊的詩文有“真氣與風致”。用文學角度看蘇曼殊作品,以自己的感性面對蘇曼殊的感性,就不會拘泥主角真實身分,也許更能進入其內心世界。
〈本事詩〉第九首先以〈有贈〉在《南社》第一集刊出,時為1909年,1910年才與其他〈本事詩〉一同發表於《南社》第三期,1914年被收錄在《燕子龕隨筆》中,題為〈春雨〉。櫻花雖美,卻易飄零,絲絲小雨,惆悵傷感,簫聲傳耳,柔腸寸斷。紅塵孤旅的悽清瀰漫全詩。人之所以出現痴迷,是因為心有掛礙。煩惱不盡,不得解脫,踏過櫻花,一橋走完,又是另一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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