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嗎?”這是我過去兩年說得最多次的一句話。自從2019冠狀病毒病(COVID-19)出現,每個人的生命軌跡有了分岔,大家開始重新認識生命,思考生活的意義。在疫情暴發不久,我就突然想到了武吉不蘭律(Bukit Pelandok)。
波德申有9大華人新村,武吉不蘭律是其中一個。七八十年代,憑藉生豬養殖產業鏈帶動當地經濟發展,成為東南亞最大養豬區,築起一座養豬王國。無奈,1999年,神秘的立百病毒一舉摧毀整座王國,令該新村自此陷入頹勢,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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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養豬的風光雖不再,卻為新村帶來一片悠閒恬靜。那麼,經過冠病疫情肆虐的武吉不蘭律還好嗎?為了找出答案,在某個星期六早上,我約了村長陳鳳蘭會面,一起走訪當地產業,看看這些年有哪些新的發展樣貌。
報道:本刊 林德成
攝影:本報 陳敬暉
武吉不蘭律有福州村之稱,95%村民都是福州人,以古田和屏南這兩個籍貫居多。“我是客家人,但講話有很重的福州音。”陳鳳蘭笑道。隨後,她又很自如地轉換語言頻道,與旁人用福州話交談。
多年以來,許多政治人物、團隊組織意識到新村發展停滯不前,於是想通過社區營造讓新村重新啟動,利用人文生態的“軟實力”活化新村,吸引年輕人迴流創業。每個村民都可以決定新村的未來。惟,當每個人心有餘而力不足時,新村未來就會充滿許多變數,獨有的傳統特色也會隨之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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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如實回答,這裡沒有新行業,也找不到新的出路。由於當地缺乏得天獨厚的發展條件,許多年輕人奔向大城市,或前往三十多公里以外的吉隆坡國際機場工作。在疫情暴發後,直播和網賣成了村民的主力,凡有精湛廚藝都會抓住這波趨勢,做起小生意。“丹絨士拔(旅遊業)會比較好做,我們這裡的景點太散了。”
新村出現人口老化危機
與我們同桌的老豬農李振長語帶感慨地說,這邊早已變成老人村了。他自覺慶幸,過往曾積攢足夠的積蓄,足以應付往後生活。“如果我現在要去打工,人家應該會直接跟我說,‘uncle,你老了,你回去吧!’”
坐在村長隔壁的梁孔量則轉型成功的豬農。不再養豬後,他為建築工程提供水喉安裝服務。陳鳳蘭笑稱,他已經是“水喉大王”了,創出另一片天空。普遍上,武吉不蘭律的小孩自小得到養豬場幫忙,若是聰穎的小孩可繼續深造,無心向學就要繼承家業,幫忙家人養豬。梁孔量也是過來人,放學後或學校假期要到舅舅養豬場幫忙,中五畢業後便全職養豬。“那個時候都沒得養豬,你是被迫要轉行。”他淡淡地說道。
許多家庭是三代投身養豬業,如果沒有立百病毒,豬農也許還能延續繁榮景象,武吉不蘭律繼續民康物阜。歷經立百浩劫,政府全面禁止養豬,老豬農手握僅有的資金投入新行業。因城鄉差距,青年人口挪到城市安居,促使武吉不蘭律出現老化危機,亦埋下了多個隱患,如人口流失、勞動力減少、獨居老人的醫療福利等。但高齡社區可不是當地獨有的難題,這是每個新村都面對的困境。
多年以前的傷痛,多年以後的唏噓……
相信大家能夠共情,在冠病疫情暴發後,許多人面臨未知恐懼,長時間的社交距離令許多人患上抑鬱和焦慮症。當親人因染病驟逝,又無法見到最後一面,無疑對他們造成了心理痛苦、壓力和創傷。拉回90年代發生的立百病毒事件,當年的豬農同樣面對滿溢的哀傷,失去至親、痛失養豬基業,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
李振長曾有過難以撫平的心理創傷,用了很多年才讓傷痛癒合。他的家族三代是豬農,明年踏入古稀之年的他回想此事不禁長嘆,“真的,那時候很慘……”語畢,他沉默了幾秒。當年,政府為了遏制病毒蔓延,立即快刀斬亂麻,實施毀豬行動,並迅速要求村民搬離,以免感染病毒。“當時大家都在趕緊逃命。”
街上店鋪緊閉閘門,電源切斷,家裡被人破門而入。“我記得(當時)剩下一個人不肯走,他是養牛的,死都不要跑。他說,‘牛就是我的家產,如果我跑了,牛怎麼辦?’”
飽受人情冷暖,慘遭白眼和驅趕
一場遷離看到了人情冷暖,正因對病毒不瞭解,許多人對武吉不蘭律村民敬而遠之。他們要租房時遭受無數白眼與唾棄,深怕對方把病毒帶過來。李振長搬到了芙蓉龍城,必須謊稱來自波德申才成功租到房。他最初想搬到雙溪比力,當他向業主介紹自己來自武吉不蘭律時,對方突然拉高音調,“你不可以搬來啊!”他面向我,模仿對方的聲調和表情說出這番話。
然而,令他痛心的是無法出席朋友喪禮。“看到報紙(訃告),看到誰死,又沒有人來寫帛金。我們以前這裡的白事很熱鬧的,每個人會去坐夜。”
“我去到龍城一直流眼淚,現在想回過去還是……痛苦到不得了。我一直跟我老婆講,‘要怎麼辦……’”做了數十年,養豬基業就毀於一旦。起初,半夜他還會被驚醒。“我們的‘geran’(地契)抵押給銀行,如果你不還錢,就拿不回了。”
在龍城住了6個月,他和家人重返武吉不蘭律,早已變成“死城”。當時孩子仍在求學,他不能一直埋怨下去。四十多歲的李振長立即變通改行,先後在汝萊製衣廠工作5年,然後做羅裡司機,養活一家人。他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我現在不駕了,年紀大了,精神壓力很重。”
相較於冠病,李振長、陳鳳蘭和梁孔量認為立百病毒很可怕,是一種未知的恐懼。需知立百病毒的源頭並非蚊子而是病豬,患者皆與生豬有接觸,只要觸碰到豬的分泌物或排洩物就會受到感染。“今天你看到朋友講發燒,多幾天他就沒有了。”梁孔量看到每個人都在爭取活著,服用偏方續命。
陳鳳蘭隨後說,“之前我是理髮的,當時不懂病毒怎樣傳染,我就有接觸到一個病患。我跟他剪了頭髮,對方過不久進院,嚇到我半死。(記者:後來對方怎樣?)後來還好沒事。”回想此事,她還是心有餘悸。
毀豬行動以後,豬農陸陸續續回到家鄉。一些豬隻因餓昏,衝進住家找食物,結果死在家中。當村民靠近家門就嗅到熏天的屍體腐爛味道。一些豬農看到豬欄變得空蕩蕩,心如死灰,又憂心債務問題,終日以淚洗臉。這些事蹟多不勝數,是武吉不蘭律豬農永生難以磨滅的傷痛。
豬欄被毀,豬農轉行養雞種植
早年社區是家庭式養豬,人人屋後開闢一片地飼養豬隻。豬欄被毀後,許多豬農趕緊振作起來,尋求新的商機。適逢油棕價格還不錯,豬農便開始務農,將養豬地改種油棕樹。務農是看天吃飯,也看市場需求。後來油棕價格下滑,衝擊了這些新園主的收入。
梁孔量還記得在1999年,每噸油棕的價格大約300令吉,“當時油棕突然變得不賺錢,還要虧錢聘請員工、施肥,所以很多園主改種火龍果。”火龍果市場的身價極高,園主有一畝的火龍果可賺取一兩千令吉的利潤。因此,園主之間流傳了一句話,耕種3畝的火龍果好過10畝的油棕芭。當然,現在太多人種植火龍果,反而壓縮了賺幅。
不是所有豬農湧向種植業,許多人還是回到養殖業,把養豬設施改造成雞寮。李振長在一旁補充說,養雞的成本與養豬是不相上下,特別是立百疫情後,商家不敢給豬農賒賬,只能憑現金購買飼料,豬農還要擔心禽流感病毒。
集中養豬區有望重啟?
1992年,中央政府想要將養豬行業系統化,把傳統的開放式養豬方式變成封閉式,並建議成立集中養豬區(PFA),用科學和系統方式飼養豬隻,以改善環境汙染、降低人力需求和豬隻死亡率。
集中養豬區共有A區(丹那美拉A村)和B區(武吉不蘭律),總面積共有1761英畝,擁有374個養豬地段。當年政府提出這個概念後,許多豬農和投資者購買了地段,打算擴大業務。礙於立百病毒事件,政府宣佈禁止養豬,令到這項計劃中止。不料,這一停就是24年,許多豬農血本無歸。
根據2021年森州政府委任養豬區技術委員會的《豬農對話大會》報告,2006年,政府已終止A區的養豬計劃,而B區建設工程卻出現連串弊病。中央政府在B區花費了7800萬令吉建設基本設施,但豬農發現裡面設施不完善,屠宰場無法運作、排汙系統設備不齊全,甚至養豬場的500米緩衝區也被售賣了。
若中央政府批准封閉式養豬場,豬農得承擔經費完善整個設施,以及解決500米的緩衝區。同時,政府不允許豬農出售生豬,一切都要在養豬區宰殺才能出售。簡言之,生豬進,死豬出。
縱使州政府真的想要重振養豬業,現在已時過境遷,豬農年事已高,無力打理養豬場。李振長直言,從飼料、人力、藥物和運輸等,每一樣都要預備龐大資金應對。經營一個養豬場就要耗費百萬令吉,而這不是包賺的行業。梁孔量接著說,豬農還要等6個月的“收成”,並確保沒有疾病才能把豬隻賣出去。許多豬農現在面臨後繼無人,遑論有第二代和第三代接手,反觀財團才有能力打造具規模的養豬場。
【追溯立百病毒浩劫】
立百病毒事件是從1998年10月至1999年5月期間肆虐。最早可追溯到1998年9月,當時怡保出現大量豬隻死亡和豬農病逝事件。同年12月份,病毒蔓延到武吉不蘭律和雙溪立百。隔年,政府實施疫區隔離,要求村民遷離,然後在3月份執行毀豬行動,百萬頭生豬無一倖免。3個月內,立百病毒造成265人受感染,108人死亡。自此,政府禁止當地養豬,而這起事件徹底擊潰當地的養豬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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