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我形容我的創作,我也許可以說,
湖南階段是探索的階段;北京階段是建構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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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正在建構我的理想烏托邦,
大部分時間裡我都像人們過節一樣快樂。
舒晉瑜(《中華讀書報》記者,以下簡稱“晉瑜”):您當年為什麼選擇來北京?當時的創作和生活狀況如何?
殘雪:我是2001年來北京定居的。當時我的創作開始呈井噴狀態,但由於家傳的風溼病和過敏症,體質有所下降。我經過一番分析,感到北京的氣候會適合我。主要是我每年都來北京,感覺很舒服,北京的乾燥特點對我的風溼病有利。要下這個決心當然還得有經濟上的準備。到2001年,我們積攢了一筆錢,終於在北京海淀區買房了。交房時是11月下旬,那時就已經下雪了。我們辦好入住手續只剩下2萬塊錢了,我丈夫用9000元做了一下最簡單的裝修。過了幾天,我們的集裝箱到了,從湖南運來的大都是書,而且主要是我自己的書。此外還有幾樣很舊的傢俱。當時鄰居看了覺得很新奇,這麼舊的傢俱還要從南方運來!他們不知道那幾樣傢俱是我丈夫自己做的。住在新房裡,我們心滿意足地說:“北京真好,有暖氣。”我立刻感到風溼病好了一大半。
晉瑜:離開湖南時,是否有過猶豫和矛盾?最終決定離開的原因是什麼?
殘雪:離開湖南主要是因為我的身體的緣故,有了好身體才能更好地創作。回想起來,一點猶豫和矛盾都沒有。大概我這種人,就是為創作而生的,對我來說,不能工作生命就失去了意義。當時劉恆邀請我參加北京市作家協會,但我沒有接受。因為我很難適應新的單位和人際關係。那時我腦子裡只有工作的念頭。所以我就在北京大幹起來了,基本上同外界沒有聯繫。我每天去小月河邊跑步,跑完回來就寫。
晉瑜:來到北京,工作和住房是怎麼解決的?您對北京的印象如何?
殘雪:一般來說,我對任何地方的第一印象都很抽象,這是由我的個性決定的。我只記得來的那天下著小雪,天灰濛濛的,但並不讓人感到冷。我們住進新樓房後更是覺得超級舒適:因為這可是真正的暖氣啊,房間裡有十七八度啊。這房子是我們自己買的商品房(那時北京還沒限購)。既然我堅決不願意轉到任何單位(我屬湖南作協),自然就沒有人會來幫我解決住房。我們為此早就做了準備——一直努力攢錢。
晉瑜:剛到北京時生活和創作如何?有無困難或壓力?
殘雪:在北京生活實在是太方便了,完全沒有困難和壓力。我想這大概同我們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有關。我們過的完全是退休者的生活。如果還要為了生存奮鬥,那就沒這麼舒服了。總之,北京的乾燥氣候給我帶來了健康的恢復,和愉悅的好心情。我極少去街上逛,每天埋頭工作。我丈夫則打理家務。我們的生活一直很有音樂節奏,也不乏小市民的情趣。
晉瑜:到北京17年,您覺得自己的創作和在湖南時
比,發生了哪些變化或進步?從風格和內容上都可以充分
談談。如果請您打比方,北京和湖南,您如何作比?
殘雪:我這17年裡作品很多,幾乎每天都在寫。來北京之後
我的創作再也沒出現過任何瓶頸現象,越寫越廣闊,收不了場了,自己都覺得是奇蹟。我除了寫小說,還寫了不少文學評論。目前除了小說,我還在寫一本純哲學書《物質的崛起》。起碼還要兩三年才能完成。
談到我的小說創作的變化,或者說湖南階段與北京階段的不
同,我覺得這種變化是內在的。我48歲來北京,這對於作家來說應該是最為成熟、豐產的年齡。我除了1988年寫過一個長篇外,後面6個長篇都是在北京寫的。長篇展示了我的世界的盛大的場面,其深度也非同一般。而且我感到自己越來越具有一種特殊的定力,這種定力讓我能得心應手地、垂直地開闢自己的疆域。這種能力的發揮是否同北京這個地方的風土有關?我不知道。如果要我形容我的創作,我也許可以說,湖南階段是探索的階段;北京階段是建構的階段。目前我正在建構我的理想烏托邦,大部分時間裡我都像人們過節一樣快樂。
晉瑜:您如何評價自己的這次遷徙?對於創作來說有何利弊?會一直在北京呆下去嗎?
殘雪:俗語說“樹挪死,人挪活”,這特別有道理。人的肉體需要刺激,感官上的刺激越多,靈魂中的變化就越大。對於我這種創造型的人來說尤其是這樣。北京給了我許許多多的靈感,但都是比較抽象的影響。我不能用具體的事例來說明。
這個古老的城市確實盛產靈感。下一步我打算移居昆明。昆明
的大益普洱茶集團辦了一個大益文學院,那裡聚焦了一批人,以“大家”雜誌原主編陳鵬為首。董事長吳遠之先生是我最欽佩的人。我感到這個文學院充滿了活力。我已經榮幸地被文學院聘為簽約作家了。我現在開始憧憬昆明瞭,處理完一些私人事務之後我就要去昆明瞭。
晉瑜:再談談您目前的創作吧?您是“牆內開花牆外紅”的作家,作品在國外很有影響,不知近年來獲得哪些獎項?為何在國內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您認為是哪些原因?
殘雪:我仍然在寫長篇,是那種比較深奧的題材。前不久,由優秀的英文翻譯凱倫和陳澤平翻譯的我的長篇小說《邊疆》在美國出版後,獲得了一片叫好聲。據我自己的不完全統計,包括“紐約客”等許多有影響的媒體,一共刊登了二十來篇評論、訪談和選載。連我自己都沒料到會引起這麼大的反響。翻譯的質量是決定性的因素,評論者們認為他們的譯文“透明”,“詩意”,有雕塑感,就像經典童話的意境。大部分評論者自己也是作家。這是自我的長篇《最後的情人》和《五香街》在美國和英國得以獲獎和獲獎提名以後在美、英兩國第二次產生了較好的影響。
我認為我的作品在國內還是得到了應得的關注的,尤其受到年輕讀者的喜愛,這從我每年都要在國內出版四五本以上的書就可以看出來。網絡上也有議論。殘雪迷還是有一定的人數的,我的那些書都是他們買走了。年輕人善於吸收新的知識和信息,思想比較開放一點。國內文壇比較傳統保守,很多人看不慣殘雪和她的作品,當然就不會主動宣傳我。不過這樣也好,我得到了安靜,可以潛心創作。而且同那些處在喧譁中的作家比,我相信我的潛在的影響更大。我用不著批評家來評論我,讀者自然而然會去找我的書,擋也擋不住。比如我的70萬字的新長篇《黑暗地母的禮物》,從2015年出版以來,還沒有一篇專業的評論在媒體上刊登過,但照樣賣得還不錯。談到這部作品的出版,我首先要感謝我的摯友、文學評論家和出版家龔曙光先生,我一直認為他具有一流的文學品位。
晉瑜:您的作品在國外受到歡迎,翻譯的渠道有哪些?是譯者主動和您聯繫嗎?您又如何看待目前很多部分的“走出去”項目?這種主動走出去和被動的翻譯,有何區別?
殘雪:我的作品的翻譯大部分是殘雪作品的研究者,專家,他們的中文和外文水平都很高。比如日本的近藤直子,傾其一生研究和翻譯殘雪作品,還在東京成立了“殘雪研究會”。近藤直子的去世(2015年)是我一生中最重大的損失。
再比如美國的凱倫和陳澤平,以及安娜莉絲,他們都是極為優
秀的翻譯家,多少年都難遇到一位的。而且他們都是全才,是
因為特別喜歡殘雪作品才找到我的。我相信我同我的這些翻譯
們都會是終生好朋友,我們之間一直有頻繁的文學上的交流。
我只懂一種外文,就是英文。我的英語翻譯們每出版一部作品
前都會將譯文交給我閱讀,讓我提意見。我很感激他們。至今
為止我已出版了9部英文著作,70萬字的新長篇《黑暗地母的
禮物》也正在美國籤合同,這都是這些一流翻譯們的功勞。
我不想評價“走出去”的項目。我認為,一位翻譯必須像戀人一樣愛上一部文學作品,才有可能將作品翻譯好。而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我等待了三十幾年,才有了今天的收穫。搞文學就必須耐得住寂寞。
(轉載自2017年《中華讀書報》,殘雪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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