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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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蘇軾
細雨紛飛的特里布萬國際機場,我敬愛的佛陀,終於在他的故土找到該有的位置,由釋迦族最精湛的工匠雕琢出慈眉善目,俯視著每個入境的旅人。一旁的牆面,嵌著這個國家最響亮的口號:尼泊爾,佛祖誕生之地。
尼泊爾有兩大遺產,足於傲視全球:珠穆朗瑪峰和釋迦牟尼佛。珠峰是跑不掉的,除非尼泊爾守不住國界;釋迦牟尼佛可說不準──宗教聖地都是由凡人打造出來,歷史可以篡改,當謊言說了一千遍,也就成真理了。
做為全世界印度教人口最高比率的國家,印度教和佛教在這塊土地相愛、相殺、相融。印度教王朝統治加德滿都谷地近千年,按理來說,溼婆絕對比佛祖更有民意市場。然而,位於貧脊的喜瑪拉雅內陸山區,“佛祖誕生之地”絕對是珍稀可貴的重要資源,面對世界,小國寡民的尼泊爾不得不把佛陀攥在手裡,不敢鬆懈半分。
初次到尼泊爾是2015年,大地震發生後的兩個星期,兵荒馬亂,我隨同佛光救援隊前來發放物資,對於機場長什麼模樣,已經沒有具體印象了。
2018年3月,我為了撰寫釋迦族的專題報導重返尼泊爾,心情放鬆,自能敞開心眼。接駁車把旅客載到航廈之外,烈日驕陽之下,佛陀端坐在戶外,白色的背景上,依舊是那一句口號:“尼泊爾,佛祖誕生之地”。能夠說這句話的尼泊爾,舉世獨一無二。對於一名佛子而言,那像是心上溫柔的一錘:走遍世界,唯有這個國家,佛陀不盤坐在金剛座上、菩提樹下,而是親自走到國際機場來歡迎你。
沒有人能抗拒佛祖的歡迎,我是這麼想的。
當時的我如有足夠仔細,便應該注意到佛祖的坐檯下,寫著喬德里集團的行號,並非由政府所設。必諾.喬德里(Binod Chaudhary)是尼泊爾首富,長袖善舞的商人。坊間謠傳,他的影響力足以左右國家的財政預算案。顯然,精明的喬德里比尼泊爾政府更加清楚佛祖的價值。至少,一個國際形象穩穩妥妥的。
之後,我再到尼泊爾,政府為了迎接“2020年尼泊爾旅遊年”,鑄了一隻金光晃耀的大翅金鵬鳥,身纏龍蛇,胡跪合掌,背景是各國“歡迎”的字樣。
佛祖呢?佛祖去了哪裡?每一回來尼泊爾,我都在尋找那一尊迎接旅人的佛祖。有時候他被移到一旁去,有時候完全不見。2020年冠病疫情全球暴發之前,我又到尼泊爾,乘著德士離開機場,看到佛祖竟然被移到機場外圍了,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沒有地方擺放的物件,隨便找一個角落安置。
心中有點恍然若失,偌大的機場容得下迦羅樓,卻容不下佛祖。
不如,我們來爭一個如如不動
等了兩年,疫情趨緩,我又來了,迦羅樓依舊跪在細雨紛飛之中。冒著冰冷的細雨前行,我想,此行還是沒有等到一尊迎接我的佛陀。
尼泊爾政府花了一筆錢,於2021年對航廈進行修膳,主體建築沒有改變,然而,適當的裝潢使得特里布萬多了幾分國際機場的貴氣,與之前的簡陋不可同日而語。
佛陀找到了他新的位置,端坐於戶內,穩如泰山。自動門一打開,就看到他的似笑非笑,就看到他的空有不二。出生地對他來說代表什麼?藍毗尼對佛弟子來說代表什麼?聖地的形成,源自於對佛陀的懷念和敬仰,但我總覺得應該有一些東西,超脫在這之外,不在文化、政治、經濟、商業的範疇內。
自世人發現藍毗尼位於尼泊爾境內,這就有如一個3歲小兒,身懷萬兩黃金,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招搖過市,圍繞著它的各種角力就沒有停止過。細數此方的風雲人物,從君王到軍閥,從此邦到彼邦,每個人都要來沾佛陀的光。不爭的時候,又任其被晾在一旁被人遺忘。
如果,佛陀仍然駐世,他會怎麼看──這個確實地點爭議不斷的出生地?佛陀是印度人,還是尼泊爾人?世間的人,但凡有一點利益,就會爭奪不休。2600年前,釋迦族和拘利族為了爭奪盧泗尼的河水大打出手,釋尊親自到現場調停。一邊是自己的父族,一邊是自己的母族,我想,佛陀當時的內心有多感慨。
一回首,加德滿都的雨還在下,同一個班機的近百位歸人,徑自走向防疫檢查站,沒有多餘的一瞥和停駐。全場只有我這個旅人,走到佛前低頭合掌,我想的很多。
而佛陀是八風吹不動的。
他已經參透世間的變化,在靜默的交會之中,輕輕地對我說:“不必想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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