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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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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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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20/09/2022

冰谷

黎紫书

花踪

辛金顺

方路

海凡

牛油小生

廖伟棠

陈冠中

马华文学大奖

庄华兴

木焱

【花踪16】马华文学大奖决审总评 / 《流俗地》完成了一个作家的小宇宙

花踪文學獎

|第16屆得主
《流俗地》
获奖金2万令吉及“花踪”铜雕一座

|第16屆花踪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

|得奖作品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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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审评委)

《流俗地》是一篇书写马华底层社会的小说,通过小说人物对生活俗事的不可掌控与挣扎,表现出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甚至麻木的生活态度。小说人物的不满与无作为以及心理的黑暗与光明面赋予小说一定的张力,加上作者娴熟的文字与叙事能力以及丰富的想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除了文学语言技艺,小说应有一些更厚重、永恒的东西值得作者关怀。 

回顾历史,马华社会是由草根移民构成,因此,这个族群始终以重商主义为前提,“辛苦打拼以发家致富”是这个族群追求成功的写照。这就构成了整体大马华人的社会上升模式。小说聚焦描写的正是被上升模式遗落的一群人,描写他们的纷纷扰扰的俗事。 

就风格而言,小说题材确实写实,惟并非写实主义小说,作者更多的是在叙述一时一地(即上世纪末的锡都)的人物及勾勒底层人物的内心,如银霞(是否这是选择盲女为主角的原因?)。换言之,作者尝试以写实手法表现现代主义的老命题,如银霞的孤寂、大辉内心的幽暗面、细辉内心的软弱……,写实主义的社会批判不是作者的关怀,连带地抑制了历史感的发挥。譬如小说多处提到政治变天,小说表现出来的只是人们的渴望,完全无法从具体社会情况看出来。小说叙事性强,惟对外延关系缺乏关照。小说大部分人物只卑微地活着,只有银霞对自己的命运稍有自觉,但限于生理缺陷,也只能听天由命。顾老师在她生命中出现让她的人生有了圆满的结局。而大辉最终被遁入“空门”似乎应验了俗世的价值逻辑。 

小说通过叙述华人城镇的人、事、物,并且有明确的地理方位,如坝罗华小、旧街场、美丽园、密山新村、红毛丹幸福院、布先、古楼等,构成了锡都及其周边城镇面貌,可说是地方书写的典范。此外,小说也见证了上世纪末马华社会在国内政治形势以及国际形势变化对华社的冲击。国内形势如一般底层华人青年在就业上的困难,不得不到国外寻求生计;国际形势如全球一体化促成劳力与人口的跨界流动,如细辉家里的印尼女佣、按摩院的大陆妹。这些事例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上世纪末的环球化趋势对大马华社的冲击。譬如按摩院或足疗店的林立以及与大陆按摩女相关的小三现象曾一度在不少华人家庭中闹得鸡犬不宁。但小说在这方面的叙事似乎有所节制。 

小说另一个特点是叙事节奏明快,笔下网罗了各色人物,小说以银霞、细辉两家人作主线,兼及印度理发师巴布一家,甚至包括印度神祇迦尼萨、楼上楼的怀胎女鬼、猫事,还有在建筑工地出卖劳力的东马人阿东等,巨细靡遗,各角色轮番登场,却看不出对各角色的色彩拿捏,致使全文有些臃肿。叶公和阿东的关系之情节是否节外生枝? 

小说人物出现异族如印度人,并且抹了重彩,唯独对马来人的描写只轻轻掠过。是不理解还是不敢触碰?小说既然着意书写华人底层民众的生活与其政治态度,就不得不触碰底层马来民众以及他们对时局的反应。作为容纳各族群的公共组屋(low-cost public housing)楼上楼,马来人的缺席是很难想象的。大马华人史进程从来就不是孤立的,当中不乏其他族群的介入或主导,尤其是主流的马来族群。虽然小说在《信》这章着力经营盲人院伊斯迈老师这个马来角色,但作者以浪漫笔调处理银霞与伊斯迈的互动,给人多余、不自然的感觉,颇令人纳闷。

风土漫流,水文不俗:评黎紫书《流俗地》
(决审评委)

近年所见长篇小说,《流俗地》属于压倒性的作品,即便放在过去一两年的华文小说创作里面,它肯定也是名列前茅。《流俗地》完成了一个作家的小宇宙建构,也为一个地方留下了文学的织锦绣像。这部作品为黎紫书带来巨大突破和成就,诚如她自己所说,写完之后才敢自称为小说家——这个自我认识,说明了她对小说境界的期许变得更高更广阔。

小说主角银霞被设定为一个聪慧的盲人,听见的众生相、浮世绘,反而比视力健全的人看见的多,因为后者未免为五色所目眩。可以看出黎紫书也是这样要求自己从流俗当中检点和判别那些不俗的人性闪光的。

在内容方面,《流俗地》看似展开一个浮世绘、一张众生图,娓娓道来,顺手就把一地多时的风土细节重组,从俗如流然而行云流水。故事“事发地点”由始至终没提到“怡保”这个地名,转而使用了“锡都”这个称号,就像香港作家把香港叫做浮城、V城等,既有历史意味,更有隐喻意味。

历史上,怡保是锡的产地,锡并不是贵重金属,有点脆弱,但便宜和用途广泛,正属于一种“流俗”的金属。因此,这里做了一种前后呼应,作者在文中关注草根阶级最有生活气息的一面,而不是大历史。进一步地看,她实则将大历史潜藏在故事背后,隐约地带出一些历史社会事件、阶级流动的障碍等问题。就像用锡去修补、去承接万事万物一样。

黎紫书一开始使用了貌似很现实主义的方式叙述这个故事,大多数读者会很容易进入故事里面。阅读的时候,故事一路展开、蔓衍,众生有其位置和细节。这是一种文学群像的写法,黎紫书兼顾得很好,她懂得把控节奏感,没有顾此失彼,节奏不疾不徐,不时弹出若干强音让人心疼,转场亦如戏台换幕不落痕迹。

随之,《流俗地》的时间线处理得非常高超,时间层层叠叠推进,彷佛多重宇宙在狭隘空间交错,有倒叙、顺叙、各种分属不同时间的进行时,偶尔会交织一起,有时又会岔开。这种编织式的写法有出现在很多现代派和后现代小说里面,细读起来像是一种前卫、实验的感觉,但黎紫书处理得举重若轻。这种时间线的自由,来自一个成熟小说家的成竹在胸,落为文字则颇为考验作者耐心。

最后,千头万绪绾结于投票日,因此流俗还获得了一层政治意义。这一代马华人,因为积极参与投票参政,彻底地与国家命运相融合,如雨水流淌融汇于泥土,俗则不离地。

也许黎紫书带有一些政治意图,但她很克制,克制到最后才爆发,且爆发得很自然。她写1992-1993年的马来西亚,人们想要改变现况而涌去投票。我没有觉得内容很突兀或变得说教,因为作者前面有铺垫了拉祖被杀的那一段,写得揪心又窒息,这一段情节让读者自然地代入拉祖好友银霞、细辉的悲愤的心情,然后随故事中人从生活中种种的琐碎走出来,走上大历史的舞台,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如果要挑剔,这部小说存在两点遗憾:一是大辉的故事结束得草率了些,相对于其他人,尤其女性角色的充分饱满而言。这个关键角色一开头便牵动整个故事发展,结尾却显得有些草率。作者没有进一步推进这个角色的形象,反而让他随着原来的形象慢慢湮灭。

另一个是后半段才占主要地位的顾老师,改变了整个故事的走向。我认为顾老师的形象处理得太“雅”了,与整个《流俗地》的“流俗”有点格格不入。要是能添加一点俗念会更好,比如叙事中其实有谈论到顾老师早期的婚姻经历、爱车来历等,都是一些令人意外的设置,然而这个设置没有延续下去。顾老师后来变成一个很完美的形象,估计是为了给银霞一个好的结局。这样的结局让读者欣慰,但就小说发展而言有点过于完美。

“这国土上的雨真多。顾老师说,他这辈子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下雨……赤道上的雨多是在午后才来的。前半日太阳有多暴烈,后半日的雨便有多凶猛,像是用半日蓄势待发,一举向日头报复,以牙还牙。顾老师说,因为雨下得频繁,人生中不少重要的事好像都是在雨中发生的。那些记忆如今被掀开来感觉依然湿淋淋,即便干了,也像泡了水的书本一样,纸张全荡起波纹,难以平复。”这一段话,充分点出了《流俗地》的情感生发之源和呈现的策略,可见顾老师也是黎紫书的理想人格所代入。

“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读罢全书,我想到杜甫这两句写他人爱情最好的诗,他深诣人情细妙,四句有珍重,有飞逸,有痴想,有喜悦。是四十八岁的他歌颂的儿女情长,美好又存一丝不可即的憾意。年纪差不多的写作者,如黎紫书,在《流俗地》的写作也应该到达这个阶段了吧。

由流俗,我又想到杜甫另一句“悠悠委薄俗,郁郁回刚肠”,这也许是《流俗地》更深层的指向,也可以成为我们中年写作者面对俗世纷乱时,对自己新的定位。

一部小说点亮一座城 ——黎紫书《流俗地》的一个看点
(决审评委)

刚好100年前,即1922年,《尤利西斯》,一本以上世纪初爱尔兰都柏林城为背景的小说,经一番连载后正式出书。作者乔伊斯说:“如果有一天这座城市突然从地球消失,(人们)可以依照我的书将它重建。”这是豪语,没有一本小说可以显微无间的穷尽一座城,哪怕是一部旷世之作,哪怕是当其时仅35万人口的都柏林城区。小说可以做到的,只是营造出对一个城市的丰满想像。小说作者意想不到的遗产,是今日源源而至的游人依照书中的想像观光都柏林保留下来的老街廓。

大约10年前,2011年,又有一部小说——笔名费兰特的意大利女作家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激活了对另一城的想像。翌年英译出来,旋即上畅销榜,还拍成网剧,以第一部曲《我的天才女友》定名,大获好评。小说主人翁童年成长的街廓(在城市边陲的新建平民组屋区),书中并没有点明,但很快即被考证出来,引来了游客。这是关系几代人多个家庭的“萨迦”(传奇小说),也堪称是启蒙小说即成长小说或教育小说,其中最动人的故事线是两位女主——其中一个是天才型的——之间爱妒交错的长年友情。

黎紫书2020年的小说《流俗地》也燃点了我对一座城 ——“锡都”怡保——的向往。《流俗地》亦是启蒙小说兼城市传奇,交炽着一度同住锡都组屋楼上楼的多户人家跨世代的遭遇,尤其突出三个人物——其中一个是天才型的女性——从童年维系到成人的隽久友情。这个叫银霞的天才级女子是个盲人。小说人物繁多,但作者仍成功的让读者深入认识了银霞和她“看到”的世界,替华文小说库添加了一个形象鲜明的女一号,假以时日她或可能以小辈姿态挤进莎菲、虎妞、白流苏、王琦瑶、玉米、《饥饿的女儿》六六等当代华文小说女角的名人堂,届时银霞将是那殿堂中内心最光明的一位女性小说人物。 

香港有一家慈善机构叫心光盲人院,创办于19世纪末,早期只收视障女性,出了不少人材。我从小每次听到心光这两字就会想笑,回想并无恶意,反而是无意间学到隐喻的使用:心和光都是比喻。盲人被形容为失明,看不到亮,但只要有“心”而心里有“光”,一样可以“看见”世界。反之,一个蒙了心的明眼人就算有眼也无明。蒙就是蔽盖,蔽盖了就无光、就不能“明”。英文enlighten的原意就是赋予光明,大写的Enlightenment运动,华文译作启蒙运动,启蒙即去蒙、开蒙,摒弃蔽塞愚昧,看到光明。教育 ——读书明理——被认为可以去蒙,儿童教育古称蒙学、学舍叫蒙馆、老师叫蒙师。

银霞在小说中的开蒙是缓慢但稳步累积的,心中有了光,就可以飞快的编网兜子、打盲字、背熟棋谱、辨人声、知己识人,安身立命、并可以用心看到整个锡都每一个街巷、每一条行车路线、每一处犄角旮旯。唯一看不到的是在盲校向她施暴的人,但当一个可托身的男人出现了,她是明白的。

她骤看不起眼,正如在第一章,一个叫大辉的俊奇男子突然现身,看似是主角的出场,谁知大辉只是性格演员,演的是次要角色,而当天在德士呼叫台值班的盲女银霞才是明星。之后小说时空交错但只要银霞在场就有亮点。银霞的两个男性童伴细辉和拉祖也很有戏,三人的友情深而无私且不涉爱情,是我喜欢的处理,因为在文学中友谊往往是被低估的,而这条友情线却是《流俗地》的主心骨,比小说中的爱情、亲情和奇情更可观。不过,书中的女性普遍又比男性精彩,穿插出场的马票嫂和莲珠姑姑都是好看角色,如果是电影,银霞是女主,马票嫂或莲珠姑姑则皆有被提名最佳女配角的潜力。

流俗之城,神明藏在细节,黎紫书就是靠这些凡俗在地的女主角(尽管是天才型的)、女配角、男配角、次要角色、众多大大小小的性格演员甚至组屋女鬼、土地大伯公和疤面普乃猫,令我们一页又一页的翻读追看,然后到了全书40章中的某一个点,人物熟悉了、想像丰满了,读得入戏了,突然会眼前一亮,顿觉自己看到了一座城和它的众生——大概是因为作者借了银霞的心光替我们照明了整个锡都。小说是读者心眼的光源,小说不可能事事穷尽,但它可以点亮一座城。 

|第16屆花踪马华文学大奖 入围作品整体印象

海凡《野径》
辛金顺《国语》
木焱《荒野地——致被时代耗损与废弃的诗人们》
冰谷《斑鸠斑鸠咕噜噜》
牛油小生《阿卡贝拉》
方路《方路散文选I:1987-2017》

☉ 陈冠中(决审评委)

第16届花踪奖马华文学大奖网上决审会议上,3位评审各自简单表述后,一致决定由《流俗地》得这一届的大奖。我本来还略担心达不成共识,为此做了心理准备,想要坚持一下争取把奖颁给黎紫书的这部长篇小说,认为否则的话以后的文学史评家和读者是会责怪我们的。我过虑了,《流俗地》获奖没悬念,这次的决审很畅快。 

评审后我写了一篇叫《一部小说点亮一座城》的随笔,说了《流俗地》的好,这里不赘。 

另一个惊喜是三个评审都特意表扬了别开生面的《阿卡贝拉》,但没有哪位评审觉得作者可以凭这部作品得奖。好看又可爱跟拿大奖终究是两回事。年轻作家这次看上去是轻轻松松的露了一手,潜力很大,让人憧憬未来他或可能愿意用大力气,写出以柔佛新山为背景的小说、传记或深度报告的文学钜著。 

我住在北京,这次七部决审作品的单行本都不能通关,只能看电子文本。这不影响评审,我只是希望存有这七部著作的纸版本。假设去年我要在马来西亚住下,急需补充所在地知识,我猜想自己抵达后进书店先选中购买的书大概会包括《野径》和《斑鸠斑鸠咕噜噜》,读后还会庆幸挑对了书。的短篇集《野径》不单巧思处处,还勾划了当年马共普通战士有血有肉的个体面貌,更让我如亲历其境般感受到马来森林惊心动魄的众生大千世界。《斑鸠斑鸠咕噜噜》收集的文章助我进入了略有所闻但细节不详的生活圈和地域,边读边觉得竟然有这样的“业余”作家记录了这么难以读到的经历,真是华文读者的运气。《野径》和《斑鸠斑鸠咕噜噜》都是我喜欢的一类写作:认知价值大到令人感动。《散文选I:1987-2017》是多年旧文的合集,不利评奖,但对我是有营养的,在认知价值外兼能抒情,他的诗意散文有一种淡雨般热带忧郁的况味。 

本届决选的两本诗集皆可被称为知识分子书写。歌德有世界文学一说,我觉得华文创作也可以有华文世界诗的倡议,《荒野地》和《国语》属之。的《荒野地》大部份作品都有致敬甚至仿创对象,包括多位象征主义现代主义的西方诗人、几位华文诗家文豪,以及一些偶像级国际大名家,从马来西亚到台湾,从南北美洲到西欧南欧中欧到俄罗斯,诗人的触须遍世界。两本诗集都是在台湾出版的,《国语》更已在彼地得了奖,但两位诗人的马华性并不含糊,与他们的世界性也不矛盾。的个人履历和诗作都是跨域的,他的组诗诘问了他者与移工、生活与物性、记忆与存有等世界文学共同体关注的议题,并以诗的词藻与情动处理语言包括母语相对于国语的内在张力。 

近年我一直在主张“一种华文,各自表述”,鼓励一时一地的华文读者进阶成为穿越时代、跨溢地域的华文“超级读者”,共同来分享眼下美学参差、“小文学”生猛、异质喧哗但字汇仍绝大范围同源一体的全球华文书写的流动盛宴。这次的评审拓展了我的华文文学地图,让我对华文写作的本地与跨域的互涉互动,后离散、灵根自植、另树传承的马华书写,以及后殖民马来西亚国非官方语的本地文学之大者,马华文学的非凡成就,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评审者成了受教者,谢谢花踪奖。

☉ 廖伟棠 (决审评委)

整体印象,主要的三个领域都有对“马华文学”的刻板印象的反思和突破,当然小说走得最前,诗也不甘落后。尤其黎紫书几乎摆脱了我们阅读惯性中对马华文学里马共回忆、丛林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期待。诗亦如此,例如辛金顺的《国语》诗集没有固着于诗人身份,而是扩张蔓延,对华语和其他语言写作有所反思。这是一种文学意识上的革命,虽然它只是一个开始,但这种文学意识上的革命比形式革命来得更有意义。它让马华文学摆脱了把华语文学或其他地方的华语文学作为参照的一种潜意识,独立性也更增强。总体而言,小说、散文和诗集都有令我感到惊喜。

除了《流俗地》,我觉得牛油小生《阿卡贝拉》值得留意。它是一种介乎散文和小说的书写,又加入了书信体的方式。其实有令我想起也斯的《布拉格的明信片》,也有这类书信体,夹叙夹议。以往我读到的马华文学作品较为沉重,这本《阿卡贝拉》的文字并不老练,但读起来很轻松,类似都市文学,带有小资感。然而,这本书没有很清晰的写作中心,有时会顾此失彼,会找不到阅读的期待。同时,作者很沉溺在个人记忆,对比其他两本小说作品,这部作品就会显得拖泥带水。

《野径》的文字就很干脆利落,是一种经典左翼文学叙事,有陈映真的感觉,没有沉溺于某种形式,也没有沉醉于某种情感里面。海凡动用了动物作为隐喻,但他和张贵兴、黄锦树很不一样,没有那么张扬。海凡的动物隐喻用得很克制,没有超出现实主义范围,却又带出一些魔幻感。另一方面,由于作者本身是马共出身,对马共的叙述是一面倒的,没有兼顾历史的其他面向、大历史的复杂多面性。比方说内容讲述马共成员有情义,然而在战斗历史里面,作者可以去挖掘黑暗的一面,或者没被人留意的细节故事。

我本身是写诗的,对诗作特别挑剔。如果不是因为《流俗地》过于强大,我估计会选辛金顺的《国语》。这本诗集是典型的学者诗,是一种高度策略性的写作细密、有心计,属于专业化的谋划。一般上诗作以抒情诗居多,即作者在某一个时刻触景伤情而去书写出来。《国语》里面的诗作很有结构,在台湾有很多学者型诗人擅长这样的写作形式,而他们对理念很敏感,语言就是政治。尤其是法国语言学家、左翼学者很重视这些理念,但要把理念转换成创作,这个难度非常高。辛金顺有意识到理念的重要性,但在处理时,还是显得生硬,即概念先行,看不到作者自我的存在,把传统写抒情诗的成分压抑着。诗本来是一种语言艺术,当你用诗集去反思语言时,两者就会出现矛盾。自我的痛感被词藻遮掩,也是这种关于语言的元诗的必然反讽。

木焱的《荒野地──致被时代耗损与废弃的诗人们》,作者是在向他写诗道路上的诗人致敬。他是一种依赖间接经验的写作,不是来自生活经验,而是来自于阅读和各种文本对于他个人的冲击,然后再把这些文本重述出来。对一个诗人来说,这是一种风格练习,属于一个必经阶段。对此,我们应该对作者有所期待,看他如何把这些间接经验和直接经验勾连起来,可惜诗集里面没有建立得很深,也没看出诗人彰显的个人风格。

至于最后的两本散文集,皆属于散文结集,而不是某一个主题书写,相比之下,《阿卡贝拉》更加完整和独立。同为散文选,方路的《方路散文选I:1987-2017》则比冰谷的《斑鸠斑鸠咕噜噜》内容较为老练和熨贴,尤其大家都涉及文坛掌故,叙述马来西亚以前文学的故事时,方路行文较为扎实绵密。

 ☉ 庄华兴(决审评委)

整体上,以下入选作品与突围而出的得奖作品《流俗地》无论在书写立意、文字经营、谋篇布局等方面都有比较大的差距。兹详述如下:

1、海凡小说集《野径》从马共成员的身份出发,回忆生活在边区森林中猎捕野生动物以及认识森林植物的过程,带着作者对生活环境的探索。特殊的身份与视角、特殊的生活环境(封闭)与书写题材限制了灵活的叙述视野,一切都来自作者的描述。有些作品的小说性如对象的刻画或描绘比较单薄,反之叙事性比较多,如果马共是一个小社会,在粮食紧缺问题面前,战友与战友之间、战友与动物之间如何互动,没有太多着墨。长处是作者在探索的过程中(当然这是事后的回忆),表现出对自然的谦卑态度。

2、辛金顺诗集《国语》如同名诗作所表现的,有象征性与概括意义,写作目的也很明显。但从所收作品分成题材与主题各异的五辑来看,无法烘托气势与书写目的。其次,作者对大题材的掌握仍有心无力,有概念先行的痕迹,反之小题材创作更为自然,且表现更佳。

3、木焱诗集《荒野地——致被时代耗损与废弃的诗人们》无论是在内容或呈现方式来看,都略为单调,也找不到贯穿的主线。被致敬的诗人来自不同地域与源流,却少了能把他们串联起来的主线,因而铺陈显得随意,以致失去焦点。譬如切.格瓦拉与其他被致敬的诗人如何得以并列?“革命”与“理想”是否也是诗人的创作命题,在木焱的致敬诗以及致敬叙述文字中无法看到。

4、冰谷文集《斑鸠斑鸠咕噜噜》题材多元,无论是重游旧地,忆往抚今、感怀述事,或参访文人故地,皆缓缓道来,勾勒出一个时代与一代人的生活经历与所思所想。各篇作品文字质朴平实,若能选择若干喜爱的文章,加长篇幅,着力经营文字,当能摆脱专栏格局。

5、牛油小生《阿卡贝拉》把人物、歌曲、合唱、合唱团构成了一个虚构的世界,与其说它是一部散文,不如说是小说。从现实层面看,它让人们认识合唱,了解本地合唱团的境况,这是很少人了解的文化生存样态。人们只听到台前悠扬的歌声,台下的故事没有人在乎,这是马华文化界的典型现象。在马华文化界,合唱团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有悠长的历史,跟华文教育(即独立中学教育)紧密相连。可以说,没有独中,华人恐怕唱不出自己的歌,甚至可以说是暗哑无声。

更不一样的是,作者并不满足于此,他把题材提升到更高的境界,让从前的自己(阿卡)与未来的自己(贝拉)对话,引发思考或自省,因此这部作品就有了更深刻意义。

从表现层面看,我觉得作者的自叙较多,却忽略结合马来西亚的客观历史现实。从某种层面看,合唱团走过的历史,反映了马来西亚华人史的某个侧面,以及它如何在中华文化,世界文化与马来西亚国家文化中寻求安身立命的徘徊与挣扎。这兴许是作者可以努力的方向,看似沉重,但没有沉重,歌声哪能悠扬起来。简单说,作品的行文立意都有迹可循,文字也有一定功底,可惜并未充分展开来。

6、方路的散文,很多时候围绕他个人的成长经历、对生活的沉思或冥想,以及回忆故乡亲人的点滴,保有散文可贵的真。工作上的原因也把他的目光引向民间脉动。偶有作者尝试书写更宏大的问题,却没法作更深入的思考。方路的散文交织着地方、人、风、雨、香火和时光,语调中有一丝丝的沧桑;时间缓缓流淌,岁月渐渐流逝,方路很早就有单向道意识,但总让人感觉有希望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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