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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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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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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20/09/2022

冰谷

黎紫书

花踪

辛金顺

方路

海凡

牛油小生

廖伟棠

陈冠中

马华文学大奖

庄华兴

木焱

【花蹤16】馬華文學大獎決審總評 / 《流俗地》完成了一個作家的小宇宙

花踪文學獎

|第16屆花蹤馬華文學大獎得主
黎紫書《流俗地》
獲獎金2萬令吉及“花蹤”銅雕一座

|第16屆花蹤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

|得獎作品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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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華興(決審評委)

《流俗地》是一篇書寫馬華底層社會的小說,通過小說人物對生活俗事的不可掌控與掙扎,表現出隨波逐流、隨遇而安,甚至麻木的生活態度。小說人物的不滿與無作為以及心理的黑暗與光明面賦予小說一定的張力,加上作者嫻熟的文字與敘事能力以及豐富的想象,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除了文學語言技藝,小說應有一些更厚重、永恆的東西值得作者關懷。 

回顧歷史,馬華社會是由草根移民構成,因此,這個族群始終以重商主義為前提,“辛苦打拼以發家致富”是這個族群追求成功的寫照。這就構成了整體大馬華人的社會上升模式。小說聚焦描寫的正是被上升模式遺落的一群人,描寫他們的紛紛擾擾的俗事。 

就風格而言,小說題材確實寫實,惟並非寫實主義小說,作者更多的是在敘述一時一地(即上世紀末的錫都)的人物及勾勒底層人物的內心,如銀霞(是否這是選擇盲女為主角的原因?)。換言之,作者嘗試以寫實手法表現現代主義的老命題,如銀霞的孤寂、大輝內心的幽暗面、細輝內心的軟弱……,寫實主義的社會批判不是作者的關懷,連帶地抑制了歷史感的發揮。譬如小說多處提到政治變天,小說表現出來的只是人們的渴望,完全無法從具體社會情況看出來。小說敘事性強,惟對外延關係缺乏關照。小說大部分人物只卑微地活著,只有銀霞對自己的命運稍有自覺,但限於生理缺陷,也只能聽天由命。顧老師在她生命中出現讓她的人生有了圓滿的結局。而大輝最終被遁入“空門”似乎應驗了俗世的價值邏輯。 

小說通過敘述華人城鎮的人、事、物,並且有明確的地理方位,如壩羅華小、舊街場、美麗園、密山新村、紅毛丹幸福院、布先、古樓等,構成了錫都及其周邊城鎮面貌,可說是地方書寫的典範。此外,小說也見證了上世紀末馬華社會在國內政治形勢以及國際形勢變化對華社的衝擊。國內形勢如一般底層華人青年在就業上的困難,不得不到國外尋求生計;國際形勢如全球一體化促成勞力與人口的跨界流動,如細輝家裡的印尼女傭、按摩院的大陸妹。這些事例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上世紀末的環球化趨勢對大馬華社的衝擊。譬如按摩院或足療店的林立以及與大陸按摩女相關的小三現象曾一度在不少華人家庭中鬧得雞犬不寧。但小說在這方面的敘事似乎有所節制。 

小說另一個特點是敘事節奏明快,筆下網羅了各色人物,小說以銀霞、細輝兩家人作主線,兼及印度理髮師巴布一家,甚至包括印度神祇迦尼薩、樓上樓的懷胎女鬼、貓事,還有在建築工地出賣勞力的東馬人阿東等,鉅細靡遺,各角色輪番登場,卻看不出對各角色的色彩拿捏,致使全文有些臃腫。葉公和阿東的關係之情節是否節外生枝? 

小說人物出現異族如印度人,並且抹了重彩,唯獨對馬來人的描寫只輕輕掠過。是不理解還是不敢觸碰?小說既然著意書寫華人底層民眾的生活與其政治態度,就不得不觸碰底層馬來民眾以及他們對時局的反應。作為容納各族群的公共組屋(low-cost public housing)樓上樓,馬來人的缺席是很難想象的。大馬華人史進程從來就不是孤立的,當中不乏其他族群的介入或主導,尤其是主流的馬來族群。雖然小說在《信》這章著力經營盲人院伊斯邁老師這個馬來角色,但作者以浪漫筆調處理銀霞與伊斯邁的互動,給人多餘、不自然的感覺,頗令人納悶。

風土漫流,水文不俗:評黎紫書《流俗地》
⊙ 廖偉棠(決審評委)

近年所見長篇小說,《流俗地》屬於壓倒性的作品,即便放在過去一兩年的華文小說創作裡面,它肯定也是名列前茅。《流俗地》完成了一個作家的小宇宙建構,也為一個地方留下了文學的織錦繡像。這部作品為黎紫書帶來巨大突破和成就,誠如她自己所說,寫完之後才敢自稱為小說家——這個自我認識,說明了她對小說境界的期許變得更高更廣闊。

小說主角銀霞被設定為一個聰慧的盲人,聽見的眾生相、浮世繪,反而比視力健全的人看見的多,因為後者未免為五色所目眩。可以看出黎紫書也是這樣要求自己從流俗當中檢點和判別那些不俗的人性閃光的。

在內容方面,《流俗地》看似展開一個浮世繪、一張眾生圖,娓娓道來,順手就把一地多時的風土細節重組,從俗如流然而行雲流水。故事“事發地點”由始至終沒提到“怡保”這個地名,轉而使用了“錫都”這個稱號,就像香港作家把香港叫做浮城、V城等,既有歷史意味,更有隱喻意味。

歷史上,怡保是錫的產地,錫並不是貴重金屬,有點脆弱,但便宜和用途廣泛,正屬於一種“流俗”的金屬。因此,這裡做了一種前後呼應,作者在文中關注草根階級最有生活氣息的一面,而不是大歷史。進一步地看,她實則將大歷史潛藏在故事背後,隱約地帶出一些歷史社會事件、階級流動的障礙等問題。就像用錫去修補、去承接萬事萬物一樣。

黎紫書一開始使用了貌似很現實主義的方式敘述這個故事,大多數讀者會很容易進入故事裡面。閱讀的時候,故事一路展開、蔓衍,眾生有其位置和細節。這是一種文學群像的寫法,黎紫書兼顧得很好,她懂得把控節奏感,沒有顧此失彼,節奏不疾不徐,不時彈出若干強音讓人心疼,轉場亦如戲臺換幕不落痕跡。

隨之,《流俗地》的時間線處理得非常高超,時間層層疊疊推進,彷佛多重宇宙在狹隘空間交錯,有倒敘、順敘、各種分屬不同時間的進行時,偶爾會交織一起,有時又會岔開。這種編織式的寫法有出現在很多現代派和後現代小說裡面,細讀起來像是一種前衛、實驗的感覺,但黎紫書處理得舉重若輕。這種時間線的自由,來自一個成熟小說家的成竹在胸,落為文字則頗為考驗作者耐心。

最後,千頭萬緒綰結於投票日,因此流俗還獲得了一層政治意義。這一代馬華人,因為積極參與投票參政,徹底地與國家命運相融合,如雨水流淌融匯於泥土,俗則不離地。

也許黎紫書帶有一些政治意圖,但她很剋制,剋制到最後才爆發,且爆發得很自然。她寫1992-1993年的馬來西亞,人們想要改變現況而湧去投票。我沒有覺得內容很突兀或變得說教,因為作者前面有鋪墊了拉祖被殺的那一段,寫得揪心又窒息,這一段情節讓讀者自然地代入拉祖好友銀霞、細輝的悲憤的心情,然後隨故事中人從生活中種種的瑣碎走出來,走上大歷史的舞臺,一切變得理所當然。

如果要挑剔,這部小說存在兩點遺憾:一是大輝的故事結束得草率了些,相對於其他人,尤其女性角色的充分飽滿而言。這個關鍵角色一開頭便牽動整個故事發展,結尾卻顯得有些草率。作者沒有進一步推進這個角色的形象,反而讓他隨著原來的形象慢慢湮滅。

另一個是後半段才佔主要地位的顧老師,改變了整個故事的走向。我認為顧老師的形象處理得太“雅”了,與整個《流俗地》的“流俗”有點格格不入。要是能添加一點俗念會更好,比如敘事中其實有談論到顧老師早期的婚姻經歷、愛車來歷等,都是一些令人意外的設置,然而這個設置沒有延續下去。顧老師後來變成一個很完美的形象,估計是為了給銀霞一個好的結局。這樣的結局讓讀者欣慰,但就小說發展而言有點過於完美。

“這國土上的雨真多。顧老師說,他這輩子四分之一的時間都在下雨……赤道上的雨多是在午後才來的。前半日太陽有多暴烈,後半日的雨便有多兇猛,像是用半日蓄勢待發,一舉向日頭報復,以牙還牙。顧老師說,因為雨下得頻繁,人生中不少重要的事好像都是在雨中發生的。那些記憶如今被掀開來感覺依然溼淋淋,即便幹了,也像泡了水的書本一樣,紙張全蕩起波紋,難以平復。”這一段話,充分點出了《流俗地》的情感生髮之源和呈現的策略,可見顧老師也是黎紫書的理想人格所代入。

“酒肆人間世,琴臺日暮雲。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讀罷全書,我想到杜甫這兩句寫他人愛情最好的詩,他深詣人情細妙,四句有珍重,有飛逸,有痴想,有喜悅。是四十八歲的他歌頌的兒女情長,美好又存一絲不可即的憾意。年紀差不多的寫作者,如黎紫書,在《流俗地》的寫作也應該到達這個階段了吧。

由流俗,我又想到杜甫另一句“悠悠委薄俗,鬱郁回剛腸”,這也許是《流俗地》更深層的指向,也可以成為我們中年寫作者面對俗世紛亂時,對自己新的定位。

一部小說點亮一座城 ——黎紫書《流俗地》的一個看點
⊙ 陳冠中(決審評委)

剛好100年前,即1922年,《尤利西斯》,一本以上世紀初愛爾蘭都柏林城為背景的小說,經一番連載後正式出書。作者喬伊斯說:“如果有一天這座城市突然從地球消失,(人們)可以依照我的書將它重建。”這是豪語,沒有一本小說可以顯微無間的窮盡一座城,哪怕是一部曠世之作,哪怕是當其時僅35萬人口的都柏林城區。小說可以做到的,只是營造出對一個城市的豐滿想像。小說作者意想不到的遺產,是今日源源而至的遊人依照書中的想像觀光都柏林保留下來的老街廓。

大約10年前,2011年,又有一部小說——筆名費蘭特的意大利女作家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激活了對另一城的想像。翌年英譯出來,旋即上暢銷榜,還拍成網劇,以第一部曲《我的天才女友》定名,大獲好評。小說主人翁童年成長的街廓(在城市邊陲的新建平民組屋區),書中並沒有點明,但很快即被考證出來,引來了遊客。這是關係幾代人多個家庭的“薩迦”(傳奇小說),也堪稱是啟蒙小說即成長小說或教育小說,其中最動人的故事線是兩位女主——其中一個是天才型的——之間愛妒交錯的長年友情。

黎紫書2020年的小說《流俗地》也燃點了我對一座城 ——“錫都”怡保——的嚮往。《流俗地》亦是啟蒙小說兼城市傳奇,交熾著一度同住錫都組屋樓上樓的多戶人家跨世代的遭遇,尤其突出三個人物——其中一個是天才型的女性——從童年維繫到成人的雋久友情。這個叫銀霞的天才級女子是個盲人。小說人物繁多,但作者仍成功的讓讀者深入認識了銀霞和她“看到”的世界,替華文小說庫添加了一個形象鮮明的女一號,假以時日她或可能以小輩姿態擠進莎菲、虎妞、白流蘇、王琦瑤、玉米、《飢餓的女兒》六六等當代華文小說女角的名人堂,屆時銀霞將是那殿堂中內心最光明的一位女性小說人物。 

香港有一家慈善機構叫心光盲人院,創辦於19世紀末,早期只收視障女性,出了不少人材。我從小每次聽到心光這兩字就會想笑,回想並無惡意,反而是無意間學到隱喻的使用:心和光都是比喻。盲人被形容為失明,看不到亮,但只要有“心”而心裡有“光”,一樣可以“看見”世界。反之,一個蒙了心的明眼人就算有眼也無明。蒙就是蔽蓋,蔽蓋了就無光、就不能“明”。英文enlighten的原意就是賦予光明,大寫的Enlightenment運動,華文譯作啟蒙運動,啟蒙即去蒙、開蒙,摒棄蔽塞愚昧,看到光明。教育 ——讀書明理——被認為可以去蒙,兒童教育古稱蒙學、學舍叫蒙館、老師叫蒙師。

銀霞在小說中的開蒙是緩慢但穩步累積的,心中有了光,就可以飛快的編網兜子、打盲字、背熟棋譜、辨人聲、知己識人,安身立命、並可以用心看到整個錫都每一個街巷、每一條行車路線、每一處犄角旮旯。唯一看不到的是在盲校向她施暴的人,但當一個可託身的男人出現了,她是明白的。

她驟看不起眼,正如在第一章,一個叫大輝的俊奇男子突然現身,看似是主角的出場,誰知大輝只是性格演員,演的是次要角色,而當天在德士呼叫臺值班的盲女銀霞才是明星。之後小說時空交錯但只要銀霞在場就有亮點。銀霞的兩個男性童伴細輝和拉祖也很有戲,三人的友情深而無私且不涉愛情,是我喜歡的處理,因為在文學中友誼往往是被低估的,而這條友情線卻是《流俗地》的主心骨,比小說中的愛情、親情和奇情更可觀。不過,書中的女性普遍又比男性精彩,穿插出場的馬票嫂和蓮珠姑姑都是好看角色,如果是電影,銀霞是女主,馬票嫂或蓮珠姑姑則皆有被提名最佳女配角的潛力。

流俗之城,神明藏在細節,黎紫書就是靠這些凡俗在地的女主角(儘管是天才型的)、女配角、男配角、次要角色、眾多大大小小的性格演員甚至組屋女鬼、土地大伯公和疤面普乃貓,令我們一頁又一頁的翻讀追看,然後到了全書40章中的某一個點,人物熟悉了、想像豐滿了,讀得入戲了,突然會眼前一亮,頓覺自己看到了一座城和它的眾生——大概是因為作者借了銀霞的心光替我們照明瞭整個錫都。小說是讀者心眼的光源,小說不可能事事窮盡,但它可以點亮一座城。 

|第16屆花蹤馬華文學大獎 入圍作品整體印象

海凡《野徑》
辛金順《國語》
木焱《荒野地——致被時代耗損與廢棄的詩人們》
冰谷《斑鳩斑鳩咕嚕嚕》
牛油小生《阿卡貝拉》
方路《方路散文選I:1987-2017》

☉ 陳冠中(決審評委)

第16屆花蹤獎馬華文學大獎網上決審會議上,3位評審各自簡單表述後,一致決定由《流俗地》得這一屆的大獎。我本來還略擔心達不成共識,為此做了心理準備,想要堅持一下爭取把獎頒給黎紫書的這部長篇小說,認為否則的話以後的文學史評家和讀者是會責怪我們的。我過慮了,《流俗地》獲獎沒懸念,這次的決審很暢快。 

評審後我寫了一篇叫《一部小說點亮一座城》的隨筆,說了《流俗地》的好,這裡不贅。 

另一個驚喜是三個評審都特意表揚了別開生面的《阿卡貝拉》,但沒有哪位評審覺得作者可以憑這部作品得獎。好看又可愛跟拿大獎終究是兩回事。年輕作家這次看上去是輕輕鬆鬆的露了一手,潛力很大,讓人憧憬未來他或可能願意用大力氣,寫出以柔佛新山為背景的小說、傳記或深度報告的文學鉅著。 

我住在北京,這次七部決審作品的單行本都不能通關,只能看電子文本。這不影響評審,我只是希望存有這七部著作的紙版本。假設去年我要在馬來西亞住下,急需補充所在地知識,我猜想自己抵達後進書店先選中購買的書大概會包括《野徑》和《斑鳩斑鳩咕嚕嚕》,讀後還會慶幸挑對了書。的短篇集《野徑》不單巧思處處,還勾劃了當年馬共普通戰士有血有肉的個體面貌,更讓我如親歷其境般感受到馬來森林驚心動魄的眾生大千世界。《斑鳩斑鳩咕嚕嚕》收集的文章助我進入了略有所聞但細節不詳的生活圈和地域,邊讀邊覺得竟然有這樣的“業餘”作家記錄了這麼難以讀到的經歷,真是華文讀者的運氣。《野徑》和《斑鳩斑鳩咕嚕嚕》都是我喜歡的一類寫作:認知價值大到令人感動。《散文選I:1987-2017》是多年舊文的合集,不利評獎,但對我是有營養的,在認知價值外兼能抒情,他的詩意散文有一種淡雨般熱帶憂鬱的況味。 

本屆決選的兩本詩集皆可被稱為知識分子書寫。歌德有世界文學一說,我覺得華文創作也可以有華文世界詩的倡議,《荒野地》和《國語》屬之。的《荒野地》大部份作品都有致敬甚至仿創對象,包括多位象徵主義現代主義的西方詩人、幾位華文詩家文豪,以及一些偶像級國際大名家,從馬來西亞到臺灣,從南北美洲到西歐南歐中歐到俄羅斯,詩人的觸鬚遍世界。兩本詩集都是在臺灣出版的,《國語》更已在彼地得了獎,但兩位詩人的馬華性並不含糊,與他們的世界性也不矛盾。辛金順的個人履歷和詩作都是跨域的,他的組詩詰問了他者與移工、生活與物性、記憶與存有等世界文學共同體關注的議題,並以詩的詞藻與情動處理語言包括母語相對於國語的內在張力。 

近年我一直在主張“一種華文,各自表述”,鼓勵一時一地的華文讀者進階成為穿越時代、跨溢地域的華文“超級讀者”,共同來分享眼下美學參差、“小文學”生猛、異質喧譁但字彙仍絕大範圍同源一體的全球華文書寫的流動盛宴。這次的評審拓展了我的華文文學地圖,讓我對華文寫作的本地與跨域的互涉互動,後離散、靈根自植、另樹傳承的馬華書寫,以及後殖民馬來西亞國非官方語的本地文學之大者,馬華文學的非凡成就,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會,評審者成了受教者,謝謝花蹤獎。

☉ 廖偉棠 (決審評委)

整體印象,主要的三個領域都有對“馬華文學”的刻板印象的反思和突破,當然小說走得最前,詩也不甘落後。尤其黎紫書幾乎擺脫了我們閱讀慣性中對馬華文學裡馬共回憶、叢林文學、魔幻現實主義的期待。詩亦如此,例如辛金順的《國語》詩集沒有固著於詩人身份,而是擴張蔓延,對華語和其他語言寫作有所反思。這是一種文學意識上的革命,雖然它只是一個開始,但這種文學意識上的革命比形式革命來得更有意義。它讓馬華文學擺脫了把華語文學或其他地方的華語文學作為參照的一種潛意識,獨立性也更增強。總體而言,小說、散文和詩集都有令我感到驚喜。

除了《流俗地》,我覺得牛油小生《阿卡貝拉》值得留意。它是一種介乎散文和小說的書寫,又加入了書信體的方式。其實有令我想起也斯的《布拉格的明信片》,也有這類書信體,夾敘夾議。以往我讀到的馬華文學作品較為沉重,這本《阿卡貝拉》的文字並不老練,但讀起來很輕鬆,類似都市文學,帶有小資感。然而,這本書沒有很清晰的寫作中心,有時會顧此失彼,會找不到閱讀的期待。同時,作者很沉溺在個人記憶,對比其他兩本小說作品,這部作品就會顯得拖泥帶水。

《野徑》的文字就很乾脆利落,是一種經典左翼文學敘事,有陳映真的感覺,沒有沉溺於某種形式,也沒有沉醉於某種情感裡面。海凡動用了動物作為隱喻,但他和張貴興、黃錦樹很不一樣,沒有那麼張揚。海凡的動物隱喻用得很剋制,沒有超出現實主義範圍,卻又帶出一些魔幻感。另一方面,由於作者本身是馬共出身,對馬共的敘述是一面倒的,沒有兼顧歷史的其他面向、大歷史的複雜多面性。比方說內容講述馬共成員有情義,然而在戰鬥歷史裡面,作者可以去挖掘黑暗的一面,或者沒被人留意的細節故事。

我本身是寫詩的,對詩作特別挑剔。如果不是因為《流俗地》過於強大,我估計會選辛金順的《國語》。這本詩集是典型的學者詩,是一種高度策略性的寫作細密、有心計,屬於專業化的謀劃。一般上詩作以抒情詩居多,即作者在某一個時刻觸景傷情而去書寫出來。《國語》裡面的詩作很有結構,在臺灣有很多學者型詩人擅長這樣的寫作形式,而他們對理念很敏感,語言就是政治。尤其是法國語言學家、左翼學者很重視這些理念,但要把理念轉換成創作,這個難度非常高。辛金順有意識到理念的重要性,但在處理時,還是顯得生硬,即概念先行,看不到作者自我的存在,把傳統寫抒情詩的成分壓抑著。詩本來是一種語言藝術,當你用詩集去反思語言時,兩者就會出現矛盾。自我的痛感被詞藻遮掩,也是這種關於語言的元詩的必然反諷。

木焱的《荒野地──致被時代耗損與廢棄的詩人們》,作者是在向他寫詩道路上的詩人致敬。他是一種依賴間接經驗的寫作,不是來自生活經驗,而是來自於閱讀和各種文本對於他個人的衝擊,然後再把這些文本重述出來。對一個詩人來說,這是一種風格練習,屬於一個必經階段。對此,我們應該對作者有所期待,看他如何把這些間接經驗和直接經驗勾連起來,可惜詩集裡面沒有建立得很深,也沒看出詩人彰顯的個人風格。

至於最後的兩本散文集,皆屬於散文結集,而不是某一個主題書寫,相比之下,《阿卡貝拉》更加完整和獨立。同為散文選,方路的《方路散文選I:1987-2017》則比冰谷的《斑鳩斑鳩咕嚕嚕》內容較為老練和熨貼,尤其大家都涉及文壇掌故,敘述馬來西亞以前文學的故事時,方路行文較為紮實綿密。

 ☉ 莊華興(決審評委)

整體上,以下入選作品與突圍而出的得獎作品《流俗地》無論在書寫立意、文字經營、謀篇佈局等方面都有比較大的差距。茲詳述如下:

1、海凡小說集《野徑》從馬共成員的身份出發,回憶生活在邊區森林中獵捕野生動物以及認識森林植物的過程,帶著作者對生活環境的探索。特殊的身份與視角、特殊的生活環境(封閉)與書寫題材限制了靈活的敘述視野,一切都來自作者的描述。有些作品的小說性如對象的刻畫或描繪比較單薄,反之敘事性比較多,如果馬共是一個小社會,在糧食緊缺問題面前,戰友與戰友之間、戰友與動物之間如何互動,沒有太多著墨。長處是作者在探索的過程中(當然這是事後的回憶),表現出對自然的謙卑態度。

2、辛金順詩集《國語》如同名詩作所表現的,有象徵性與概括意義,寫作目的也很明顯。但從所收作品分成題材與主題各異的五輯來看,無法烘托氣勢與書寫目的。其次,作者對大題材的掌握仍有心無力,有概念先行的痕跡,反之小題材創作更為自然,且表現更佳。

3、木焱詩集《荒野地——致被時代耗損與廢棄的詩人們》無論是在內容或呈現方式來看,都略為單調,也找不到貫穿的主線。被致敬的詩人來自不同地域與源流,卻少了能把他們串聯起來的主線,因而鋪陳顯得隨意,以致失去焦點。譬如切.格瓦拉與其他被致敬的詩人如何得以並列?“革命”與“理想”是否也是詩人的創作命題,在木焱的致敬詩以及致敬敘述文字中無法看到。

4、冰谷文集《斑鳩斑鳩咕嚕嚕》題材多元,無論是重遊舊地,憶往撫今、感懷述事,或參訪文人故地,皆緩緩道來,勾勒出一個時代與一代人的生活經歷與所思所想。各篇作品文字質樸平實,若能選擇若干喜愛的文章,加長篇幅,著力經營文字,當能擺脫專欄格局。

5、牛油小生《阿卡貝拉》把人物、歌曲、合唱、合唱團構成了一個虛構的世界,與其說它是一部散文,不如說是小說。從現實層面看,它讓人們認識合唱,瞭解本地合唱團的境況,這是很少人瞭解的文化生存樣態。人們只聽到臺前悠揚的歌聲,臺下的故事沒有人在乎,這是馬華文化界的典型現象。在馬華文化界,合唱團始終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它有悠長的歷史,跟華文教育(即獨立中學教育)緊密相連。可以說,沒有獨中,華人恐怕唱不出自己的歌,甚至可以說是暗啞無聲。

更不一樣的是,作者並不滿足於此,他把題材提升到更高的境界,讓從前的自己(阿卡)與未來的自己(貝拉)對話,引發思考或自省,因此這部作品就有了更深刻意義。

從表現層面看,我覺得作者的自敘較多,卻忽略結合馬來西亞的客觀歷史現實。從某種層面看,合唱團走過的歷史,反映了馬來西亞華人史的某個側面,以及它如何在中華文化,世界文化與馬來西亞國家文化中尋求安身立命的徘徊與掙扎。這興許是作者可以努力的方向,看似沉重,但沒有沉重,歌聲哪能悠揚起來。簡單說,作品的行文立意都有跡可循,文字也有一定功底,可惜並未充分展開來。

6、方路的散文,很多時候圍繞他個人的成長經歷、對生活的沉思或冥想,以及回憶故鄉親人的點滴,保有散文可貴的真。工作上的原因也把他的目光引向民間脈動。偶有作者嘗試書寫更宏大的問題,卻沒法作更深入的思考。方路的散文交織著地方、人、風、雨、香火和時光,語調中有一絲絲的滄桑;時間緩緩流淌,歲月漸漸流逝,方路很早就有單向道意識,但總讓人感覺有希望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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