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9:00am 27/09/2022

【花蹤16】馬華新詩獎決審會議記錄/詩是開啟直覺的渠道（下）

记录：本刊记者白慧琪

【花蹤16】馬華新詩獎決審會議記錄/詩是開啟直覺的渠道（上篇）

【兩票作品討論】

●〈我喜歡的二流詩人們〉

淮：這首詩的好處是語言易讀流暢，寫來好像不花力氣，卻又很順遂。我不知道他寫的“二流詩人”是否有實際名單，我覺得他好像在講一些人，有很多不同的愛好、怪癖但都是蠻可愛也蠻特別的一些詩人。之前討論過的詩題材比較大，多在處理歷史、家國問題，寫得好會很震撼，這首比較小，反而處理得很有特色和內容，有的地方寫得意在言外，會讓我想猜它在寫誰、什麼事，這是它好讀的地方，而且不是很長，就30行。

許：一首詩，或是文學對我來說也許就像卡爾維諾的《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它有輕跟重，有各種暗示兩端二元對立的東西找到一個平衡，有點像顧城的〈遠與近〉：你一會看雲一會看我，看雲時很近，看我時很遠。這首詩讓我想到顧城的〈遠與近〉，觀看距離的遠跟近。這是我10首詩中閱讀經驗最愉快的一首，看似日常絮絮叨叨的論述，但到處充滿詩意，比如“打火機”“養了六隻貓”，看似很瑣碎的描述，可是它有非常好的組合能力。如果詩的語言是建築，它就是完美的建築師，或是巧手的人，把很多詩句不用釘子，像個巧匠的木工卡榫做好就通通嵌進去了。

這首詩在講的核心是人生價值裡的詩心，詩心才是最可貴的。這些二流詩人也許不是權勢中心的主流或大師，卻是真正的生活家。他也不必去承擔歷史使命，是現實生活裡的自在、愉悅或感覺。這首詩讀起來真的很有味也很耐讀。耐讀的意思是，你可以在裡面看到雲影飄來飄去，有風聲，卻還是會讓你淡淡地想了很多。

這是10首裡缺憾最低的一首，所以在我心中評價很好，而且讀之有味，可以讀好幾次還能靜靜地想它在說些什麼，讓詩迴盪的漣漪有最大的能力。

曹：它的詩句當然很吸引人，有超現實，把不同方向的東西扭在一起的句子，製造詩意，功力很夠，但我沒有選的原因是，標題的影響還是蠻大的。它最後寫說，“得獎了嗎？超越巔峰，不過是它們的平常事”，其實我們寫詩的人都知道，一首好詩和獎項、聲名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如果我們看世界的視野框是這樣的話，我覺得它標題中的“我喜歡的二流詩人”或是“二流”這個字眼，就有點（矛盾）……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框架去結構一首詩呢？這是我有些混淆的地方。我覺得滿不適的。

許：我可以替它來個小辯解，和它來對話一下。其實它是假裝憤世嫉俗（cynical），有點裝可愛，但詩真的就是愛就愛了，不愛就不愛了，跟那個芸芸眾生一樣。它其實蠻溫柔。這是我為它的辯解，可見我有多喜歡這首詩。

●〈瑜伽術〉

淮：這首詩我起初沒選，因為不是很喜歡它不斷把字詞切斷，或用跳接方式連接。但之後再看，我太太做瑜伽，我偶爾也跟著做，就覺得作者的取材和寫作方式非常配合，借瑜伽的形態和精神去寫一個人在無我中重建自身。詩句排列我一開始也不喜歡，但讀下去反而覺得在模仿瑜伽動作時模仿得貼切且揮灑自如，沒有做作的感覺，文字非常簡潔易讀。它和〈我喜歡的二流詩人們〉有點不同，它也不是裝可愛、裝無賴，就有種慵懶的感覺，這一首〈瑜伽術〉就比較花心思在語言鋪排方面，整首詩從頭到尾很連貫，沒有需要剔走的部分，可以讀兩三次。所以這首詩我排得很前面。

曹：第一次讀的時候就蠻喜歡的，它在處理一個流動的主題，流動和空白、縫隙處應該怎樣的主題。瑜伽是各個關節、骨頭和骨頭之間的體會，它在詩的文本里有幾個層次，瑜伽是最表面的，裡面還有一些關於身分的，這個身分不一定是很現成的那種議題，而是一個主體面對其他個體是可以互相流動的主題，我成為你、你成為他，我覺得很吸引人，也是一種體悟。

還有一個層次，它上升到比較純的邏輯性結構裡去，再從這裡來處理，比如說向前延伸的道路是一條東西的話，那“死的荒原”是一個平面，然後生和死的對仗，它建立了一個非常精巧的邏輯的模型，把地景、宇宙、生死全都凝固在這模型裡。它有個缺點，語言可以更創新，就會更精彩。但是它的平衡能力非常好。這首詩看起來好像非常靜態，但輻射出去的涵照範圍其實非常廣。

許：這首詩我也蠻喜歡的。它用一種片段式，而不是純粹追求外表形式的音樂，不管是默唸誦讀的音樂性，而又用一種視覺的、簡述的語言，簡單肅靜的去呈現瑜伽作為人的身體和心靈的動作，開展出很多令人有感覺和讓人對話的空間。它是我心目中第四喜歡的。

●〈拼音〉

曹：我第一次看到它沒有選，因為我不太喜歡這種在形式上特別用心，而且把這種用心實現得很完整、沒有溢出部分的作品。它用拼音去結構一個不會拼音的人在學習語言的過程，它處理的主題是親人、語言，或是在學習語言的過程。雖然學習語言的過程非常吸引人，就是這套編碼系統在你的生命經驗裡從空白到習得它的過程非常動人，但它的結構過於整齊。後來再讀，卻又覺得它是可以打動我的一首詩。因為，關於親人的作品我們也經常看到，有寫得很平實的，也有非常不平實但效果很好的，可是我有點驚訝，它在每一行拼音字母下面那一行的解釋，用的都是很平實的語言，平實到好像散文裡的語言、散文的句子，但是這種平實突然打動我。可能是這種散文的東西，和它上面抽取出來的一些字和音之間形成對照的空間所致吧。如果沒有上面拼音的東西，它下面的東西可以形成一個散文小品。其實我不太喜歡只是把散文分行的詩，但這首詩正好把一種很整齊，一種很散的文字結合起來，而最後形成的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許：我一開始很狐疑，看了第二第三次才覺得應該列為入選作品。因為它走在鋼索邊緣，究竟是散文還是詩的可疑地帶。散文是走路的、描述的、觀看的，是眼睛的see，to see；詩可能是跳舞的、旋轉的、凝視的，散文和詩中間的界面，比方說余光中寫過很詩化的散文，可是他有語義的描述，是有起承轉合要去說一件事的。詩有時候是截取片段長出來的花朵，所以這樣來看這很像散文詩，又像極有詩意的散文。可是因為它在處理上還是蠻厲害的，可以把很多瑣碎或是要敘事的介詞、連介詞都去除了，最後變成了詩。人類開始學習時都是從嘴巴先發出聲音的，用漢字拼音的方式去講生命的感受，有的小小的，有大大的，也有家的想像，或生命的聯繫、記憶，所以像個百寶盒可以拉出來——原來習以為常開口說話，學習語言這件事可以有那麼深刻的寓意，裡頭有文化的記憶的情感的……種種。它在小巧裡撐起大的面向、想像力，算滿特別及有意思的作品。

淮：我沒選，是很個人的原因，因為我從小沒有學過拼音。但我承認這首詩的形式很特別。如果一首詩可以得10分，那在形式上我會給他6分、7分，但剩下的分數就很少，它的形式蓋過了其他。它的語言雖然很簡單，是散文化的語言，但語言是不錯的，能力很高。我向來喜歡簡單的語言，不過我覺得它用這種形式的鋪排，如果不分成那麼多段，可能不會那麼零碎。它現在有12段，如果段落能濃縮一半，我覺得是夠的。新聞學上有所謂的語言碎片化，這首詩分太多段落，就會有這樣的現象。

曹：我想補充對這首詩的疑慮。它的結尾在我看來好像太過精巧了，這首詩是精心設計過的結構。但是在這麼精心設計的結構裡，再加上精心設計的結尾，我覺得好像一個閉環。

許：這首詩是我的第三名。兩位說服了我，這首詩太精巧，確實像連環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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