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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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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发布: 9:00am 30/09/2022

散文

过敏

黄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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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敏

黄荟如

黄荟如/过敏

作者:黄荟如

匆忙到校。

边啃着面包边打开电脑,一如常日浏览各种行政电邮,例常回复各种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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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身为教员,但也兼为行政,日常电邮的往来频繁,也是工作中重要的一部分。其他老师在忙着备课的时候,我常常忙着打电话回电邮,解决各种行政疑难杂症。

电邮往往会分成几类,一般行政通知、课程咨询、在籍学员疑问、其他部门杂症。大部分电邮需要立即回复,但回复的过程错综复杂。要是关于课程的小疑问,简单回答也需要花时间琢磨用词;要是牵涉到其他部门,便是准备跨山过海,预备在取经路上斩妖除魔了。

有一封没有署名的电邮,来自校内的学生账户。

他是上学期华文班的学生。

在105位学生里,他不是耀眼的孩子。大学华文课的第一天,从我的姓名开始,说到夏商周,再说到元明清,把诗歌、、小说如黄河般滔滔展现。讲堂很大,却被满满的学生挤得很小,密密麻麻的汉字在空中弥漫,同学们仰望漫天的图腾,伸手欲挼……哈啾!我听见了的声音。

过敏很正常。

我对尘螨三级过敏。空气中不经意飘过的尘螨,那么不幸运地落到我的呼吸之间,过敏随即暴发。一连串的喷嚏是身体响起的警钟,前方危险请勿靠近。在喷嚏与喷嚏之后,身体以红肿展示备战状态,非我族类格杀勿论。啊,抗战的艰辛,回望日军侵占星马,那一片生灵涂炭,那血泪模糊的过往,在免疫系统中日复一日地搬演现实。一直到医生投下两颗原子弹,再使用生化喷雾,在体内分裂、瓦解、重生,激进派暂且休战冬眠。

那堂华文课中,竟有接近六分之一的孩子过敏了。

哈啾!哈啾!哈啾!

一片愁云惨雾……

慌乱之中,我把讲义合上,飘散的汉字瞬霎从空中归位。我用板擦把残余的图腾逐一网罗,掐散。再到讲堂的各角落搜索漏网之鱼。

预防过敏的第一条防线:阻断过敏原。

课后,陆续有同学到办公室诊断。红肿的眼鼻,申诉的语调中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手脚密密麻麻红疹,边挠边申诉着语言在他的血管中恣意流动;呼吸困难,急速收缩的气管吐出滋滋的叫声。

奇特的是,他们口中都含着过敏原——华语。

过敏的同学窸窸窣窣地用华语叙述病情,听得懂华语但说得不好、听说都会但看不懂汉字、能辨认一些汉字但写不出来、能写一些汉字但无法阅读与书写长篇文章。我细细分辨着他们与过敏原的因缘关系,国际中小学毕业,学过基础华文;华小国中生,考过UPSR华文;华小国中生,PMR华文低分掠过。

我望进他们因过敏而通红的双眼,病症是疑惑、恐惧、不安,寻求的治疗是豁免选修华文课,希望能以基础华文或免修替代。

语言在血管中流动,你们正以你们过敏的语言活着,却渴望逃离仰赖为生的养分。

我愿意为你们抗敏,为你们建立起免疫的堡垒,让语言成为血液的营养,让汉字成为强壮的骨骼,让文学成为敏锐的五官。

或是,决绝隔离过敏原。

大家都到教务处寻求隔离,只有他透过厚厚的眼镜望着我:老师,我可以try。

抱着电脑和词典,他努力将支离破碎的笔画粘黏成歪斜的方块字,夹杂着英语不断调整声调报告作业内容,咀嚼着陌生的古文古诗。尴尬腼腆的笑容,自嘲滑稽的眼神,纠结崩溃的双手,他在语言的热带雨林中披荆斩棘。跋涉过湍急的河流,穿过丛丛的灌木,踏过危险的沼泽,抓住文字的藤蔓晃晃荡荡。

期末考,他的字迹歪七扭八,像醉酒的毛虫。

我用红笔拣起破碎的笔画和断瓦残垣般的句子,在空气中凝聚成一个个过敏的粒子,氤氲着古老血气,缓缓四散向远方。

轻轻点开他发来的电邮,我知道,至少那105位同学中又少了一个华文过敏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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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2am 28/03/2025
梁馨元/山鬼

那些斗胆用身体在高速公路上行走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哪些麻烦,但我们多数把他们当成麻烦。时速120公里,突然眼前一大障碍物,方向盘左右闪避,干一大清早遇上这麻烦事。

马路就像保龄球球道,有车经过,它便兀自移动,但它从不移动。尽管如此,它总赠予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礼物——时而一粒滚动的头盔,时而一具扁烂的动物尸体、一个想死的女人。她怀着孩子,开着白色本田City,就在我每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割颈自杀。

马路是一条悲伤的马路,所以我才会在那个早上遇见蜥蜴人。

拖拉着骨一般的身体,蜥蜴人出现在16区高速公路上。破洞的深褐色衣服与肤色相衬,脸颊瘦出了窟窿,头发披覆至背——如山鬼,也似野人。天还明晃晃,他是该死在这城市,还是生还自哪座深山?在这汹涌的马路,我往前,他也往前。他就用枝干般的身体穿过车龙,没人来得及鸣笛。

穿过他的瞬间,我清楚看见他的嘴巴。他在说很长很长的话,像必须念三天三夜的咒语。所以在那瞬间,我想他是疯子,才会赤脚走在公路上。

有时街道是虚幻的,而且夜晚比白天来得危险。只是整座城市的夜晚越来越暗了,工人在马路旁维修,但灯照不到他。

在那些阴暗处,我曾经见过夜晚的狸花。

熟悉的办公室楼下,狸花是一个陌生化的词语。办公室坐落于一个充满人烟的小区,对面是住宅,偶尔有猫走过。每天早晨上班遇见狸花,他都背着一个沉甸甸,破了几个小洞的黑色布袋。狸花的头发依旧像一篇语法全错的、语句不通的文章——乌漆麻黑的一整片,遮住了一半的脸,但脸的肤色也晒得几乎和头发一样的色度。于是在那全然浑浊的黑之中,狸花面目模糊,徒留一双眼白特别明亮的眼睛。

第一次遇见狸花,他只是很缓慢地从人家门前走过。那种慢,是生命还有很长但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干嘛的慢;也像是管他的生命,今天要死也无妨。

几乎每天上班,狸花都会从相同地方,带着一样的躯干与行囊走来——没有遇到的话,永远是我不够准时。所以我才说他是狸花,猫一样的定点来到与离去,为这个地盘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上班快半年,在这办公室小区混熟以后,我逐渐认识了三条街道的浪猫。很常午餐时间遇到其中的谁,都会蹲下来跟它们说话,但它们多数时候慵懒地摊睡在水泥地上。午后炽热,水泥地还留有些光影,浪猫会躺在影子之中。

当然,不是每一只浪浪都会对人的语言有所回应。它看到你,闻到你,听懂你,只是懒得回应。

有时我觉得它们其中一只,是变成人的狸花。满身的虱子、沙尘、汗、肤油、污垢凝成风霜,狸花走路不说话。

还可以与人对话的人,都把自己留给了他人。那些已经无法与人对话的,都把话留给了自己。

第一次只身走上流浪汉收容中心那天,其实心里有点怕。那怕,比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蜥蜴人的那个瞬间来得低沉与绵长;但作为一名记者,尽管刚入行,我觉得怕比受伤更羞耻。

半山芭龙蛇混杂。下过雨的街道,像极了一条湿滑的鲶鱼,光溜溜、长条状的身子;偶有车灯打过,就像鱼在深海发光。

我去半山芭找的是一名姓梁的牧师,他说他在菜市尾端等我,楼上便是他的收容中心。他照顾无家者已经20年,我们通过两次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粗旷、市井、接地气,没有电视里牧师故作温柔的儒雅,反倒像半山芭哪个水果摊的龙头。直到见面那刻才发现,梁牧师比想像中还要矮小,像只马一样往下垂的脸上,有两条粗黑的眉毛。重点是,原来牧师不一定总是穿着黑色大袍。

教会的好心人捐出店面,梁牧师便负责打理。有床位,有饭盒与瓦片,早上醒来能到外头溜达,午餐时间一到又折返领饭,像极了一群放养的街猫。但他带我走上楼的那刻,推开门,也有百无聊赖的老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看着你看他,此刻注视都变成讨价还价之物——我问梁牧师:“这样(闯)进来真的没关系吗?”他说:“有我在,不要紧。”

三楼白天不开灯。他用钥匙打开门锁,生锈铁门发出一阵咿呀——众人随即引头探看。在店铺的尽头,一束光温和地照进,梁牧师说那是他们放风的露台,刚吵过架的谁就在那头冷静。将领一般,他带着我巡视这20个床位——每人安排一样的橱柜、杯具、洗漱用品……谁彻夜未归,谁病死老死痛死白板上的床位名字便一把擦拭。汰换家常,那些名字都臣服于他,接受这规训,这监管与条例,才得以绑定一个床位。他是统治者,也是父亲,每个拜三的团契活动会陪他们唱歌。

但我总觉得,真正的将领之才不能有太多的爱,因为他们还要上战场。

偶尔会有政府官员沿着那条潮湿,堆满干货的梯道上来,有时梁牧师在,有时并不。他们说这里没有执照,收留无家可归者是非法行为。以安全隐患为由,一个店铺不能是家。

因而,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

许多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带着捕猎器,从卡车一跃而下。野猫自午睡中惊醒,卡车的引擎由远而近,穿过水泥与沟渠,轰隆轰隆,像一场惊雷暴雨正从远处缓缓逼近。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于是他们的武器,如巨大的扫把,把街道的左边至右边,前面至后面,一时半刻之内统统清扫干净。

“以安全隐患为由,他们必须被隔离”。仿佛一辆开往神秘岛屿的愚人船,把麻风病患者都驱赶至无人之处。因而,疯子有疯子的归宿,当他们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排他的部落。资本主义也汇聚成城市与高塔,在那俯瞰人世的高塔之下,相似的人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相遇、聚合,并自以为安全。因此第一次在公路上遇到蜥蜴人,以及在办公室楼下遇见狸花,他们异化的服饰、行为,俨然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刺点。强烈的害怕像一支发射的火箭来得极快,但也忽地消失于无垠之中。

细想之下,我畏惧的其实是那山鬼的形象,那我打从有了认知开始,便不曾光天化日下见过的留至腰际、打结交错的蓬头;以及像刷上黑油一般油亮的垢面。我甚至来不及去想,他们此时此刻的存在,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他们面临着问题,且不是拿着扫把到街上清扫就能解决。

一只老鼠被车碾过,尸体三天三夜都无人清理。它成了街道的隐喻。它要不是被马路吞去,也许就是被蜥蜴人或狸花吃了。

收过几次罚单,暂停营业复又亮灯开灶。教会阿姨来煮大锅饭,喂养散居在半山芭附近街道的流浪者,那锅大得能把一个孩子煮熟。在大锅米饭煮熟的绵长时光中,梁牧师与执法人员也拉开了冗战——他们拉锯、僵持,最终双方都停留在原地。

“没有执照,不能营业。”

“我们没有营业,只是收留无家可归者。”

“他们应该去政府的收容中心。”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屋瓦,我想蜥蜴人与狸花也是。

在高速公路遇到蜥蜴人那天,他似乎已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逃亡,仿佛被炽热的太阳追赶,穿过一大片野林与蒺藜,再跟着月亮的方向走,才狼狈地逃来这座钢骨森林。他到底有想去的地方吗?被逮捕到公立收容中心的流浪汉,他们仍会想方设法逃出来,再重新过上天地为家的日子。里面没有自由,里面的空气很闷热,梁牧师说——他们宁愿睡街上。

街道是虚幻的。在街道形成之前,众人席地而坐;只是当人为泥地铺上石砖与水泥,人们便只能在街道上走。他们说,只有山里来的人才会当街坐着;只有疯子才会睡街上。

狸花是疯子吗?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是。在熙熙攘攘的小食中心旁,街坊邻里立起了个大红色的拿督公龛,香火断断续续,初一十五会供奉发糕苹果。午餐时间,我都会从公司经过这条小路,走到后边的南洋咖啡店去。拿督公龛旁的树荫下搭起了个木棚子,时而停了几辆摩托,华人阿伯并肩坐着消耗时光。一只脚翘起来,一只肮脏的人字拖便掉落沙地;万宝路香烟袅袅,有一天我便见着狸花以相同的姿势坐在他们之间。

狸花正在与人说话。这一次我忍不住多瞅他两眼,瞅他黑色布袋里边装了些什么。瞅他蓬乱头发后的脸,瞅他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忽然,他看着我看他,那眼神间虽没有鄙意,也没有恶意,但不下两秒,我还是像个孬种一样假装把眼神飘往树上的翠鸟,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过。

像看鬼一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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