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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3:07pm 04/10/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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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蹤16】新秀獎散文組決審記錄

整理:陈仲伟

日期/時間:2022年5月29日/早上10時

地點:Zoom視訊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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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審委員:

翁菀君(以下簡稱「君」)

李宣春(以下簡稱「春」)

黃子揚(以下簡稱「揚」)

主持:曾翎龍(以下簡稱「龍」)

整理:陳仲偉

本屆花蹤文學獎新秀獎組共收到137篇參賽作品,經初審評委白慧琪、鄭鉑豫、彭美君選出20篇作品晉入決選。

主持人先請決審評委說說整體印象。

【評審整體印象】

君:上一屆我也是新秀組散文的評審,相比之下,這一次散文在文字駕馭上的能力讓我還蠻驚訝的。我會覺得,哇,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會寫成這樣子?文字蠻好的,題材上也開始跳脫散文寫親情、寫父親母親的大眾化。雖然還是有一些比較青春的議題,寫老師或者現實擠壓之類的,但是在題材上開拓了很多不同的面向。例如寫後噪音時代,寫游泳,寫孤獨。我覺得像寫孤獨這樣的東西非常貼近青春。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可能他們接觸的資訊越來越多,可以學習不同文字的呈現方式,使他們在嘗試用文字來表現自己的時候,忽略了自己想要說什麼,因為我在讀的時候,文字的呈現看起來都很厲害,可是當你深入細讀、仔細去想的話,我有時候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或者那一句在表達什麼,或者從他用的象徵和隱喻看不出他到底要說什麼,這一點是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以新秀來說,整體的文字和敘述是蠻好的。

春:我贊同菀君講的,我在讀的時候有一些驚喜,二十篇裡面有一些文字是很好的;也有一些文字就像菀君講的,他好像寫得很漂亮,可是你抓不到他要講什麼,有點像是在堆砌文字。像我們已經很熟悉寫文案的人,會覺得這些文字你用一兩句帶過就可以,玩花樣會讓文字有一點失控。至於書寫題材方面,這次在二十篇裡面有些我沒有選上,主要是因為他們陷入喃喃自語、自己的情緒裡面,即使是很好很美的文字,可是作者沒有跳出來,沒有再拔高,這有一點可惜。

整體來說,我自己挑選出來的作品其實是有讓我驚訝,他們這個年紀已經想要處理那種題材——比方說,有一篇寫關於游泳的,以及〈後噪音時代〉,還有一些關於自我存在的意義和價值的。我蠻驚訝的是,即使是關於親情的文章,也有別於以往的處理方式;比如另一篇的作者用鴿子的意象來寫家庭,只是沒有處理得很好,有點可惜。

我看到蠻多新的嘗試。我想要鼓勵他們可以加強各種實驗的手法。雖然可能不見得會成功,但是有這種實驗的精神,搞不好他們將來能寫出更好的作品。

我預設這兩年的疫情可能會帶來多一些關於疫情的文章,結果也沒有讀到很多篇,有一些側寫疫情,作者沒有明講,他寫疫情後的孤獨。我想這是好事。

龍:也許因為截稿日期的關係,有些人很早就交稿了。好,我們現在請子揚說說。

揚:我蠻認同菀君和宣春的看法,所以我們選出來的作品大概都有一些重疊吧。這是我第一次評新秀散文,我不會太看重題材這一塊,因為這個年紀應該不會寫什麼特別吸引人的題材。讀完全部作品之後,我把它們劃分出來,大部分還是在寫青少年的經歷,有些是在國外留學的,還有他們工作的心情日記,當然少不了就是寫父親母親,也有寫在寵物店當店員的經驗,有寫疾病的、浴室的、香港運動的,有用水的意象去梳理自己和父親關係的,也有一篇同樣是用水的意象去寫青春少女的,還有學電吉他的,還有一個導演手記。當我讀完並整理出來,發現題材是非常多元的,每一篇都有自己的特色。我特別觀察到這一群人的文字能力,讀完之後很驚豔,他們的文字能力太好了。我看回參賽的條件,發現參賽者年齡其實跟我的年齡差距不大,這表示這一群寫作的年輕人,他們的文字駕馭能力真的很好。有一些作品的敘事是非常冷靜的,尤其是處理親情,像剛才宣春講到寫鴿子的〈覆巢之下〉,在講自己的父親母親時都不會直接講那是爸爸媽媽,而是講鴿子。有一篇是用XY來講父親母親,當然他們這樣做是為了切合自己所設定的主題去寫。不寫出爸爸媽媽不是個問題,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整個敘事都變得很虛,在說和不說之間沒有拿捏好,藏得很深,讀起來就散掉、虛掉了。有一些的冷靜則處理得非常好,像〈他的車後座〉這一篇,給我的感覺就是作者很冷靜,越讀到後面越驚豔,冷靜就是作者書寫的一種魅力,他在這個年紀找到了這種筆法和聲腔,我會選它入圍。我儘可能會把好作品都拿出來討論,因為我希望即使我們最後討論出來的好作品沒有得獎,他們看了評審記錄可以知道自己寫得很好。

【第一輪投票】

主持人請三位決審評審各自投出5篇屬意的作品,共有9篇作品得票:

〈後噪音時代〉 3票(君、春、揚)

〈他的車後座〉 2票(春、揚)

〈餘悸〉 2票(君、揚)

〈雄水蝶〉 2票(春、揚)

〈出走〉 2票(君、春)

〈新街廣場五號〉 1票(君)

〈花開富貴〉 1票(春)

〈帶班〉 1票(揚)

〈深夜拾荒手記〉 1票(君)

【一票作品討論】

〈深夜拾荒手記〉

君:這篇只有我一個人選,我相當驚訝,因為這篇蠻特別的。作者用一種電影、片段的方式去寫他跟導演之間的愛情。他把愛情寫得蠻婉轉的,除了寫愛情,他要表達的是一種在愛情裡面,或者他們新生代在愛情裡面的虛無,我個人覺得文字很好。而且他有一種自己的語氣,這種語氣其實就是散文的語氣。只是我覺得在散文獎裡面寫愛情非常吃虧。

再繼續讀下去,覺得他的文字很婉轉內斂,我蠻喜歡這種不一樣的表現方式:他寫情慾,但不完全寫出來,他透過保險套來表達自己“想要”,緊緊扣在他對這個導演之間的關係,例如裡面有寫到“凝住兩堵高牆之間”、“窄陡的斜巷”,這都是在寫他和導演之間不明朗的關係;這個導演跟他在一起是因為情慾的需要,還是因為愛?他在描寫這一幕的場面調度時寫到“必須小心步伐的石梯,以及先後出場的男女”。我認真去看他寫電影裡的那一幕,先出場的是張曼玉,跟著才是梁朝偉,回到文章裡,他彷彿指向作者和導演之間的愛情也是一道微窄的路徑,作者走得步步為營,先出場的女人就像是為愛付出得比較多。他的情感很細膩,我喜歡的是他有一種散文的、敘述內心的語調,他用了電影蒙太奇的手法去呈現,寫法很高明。但是我後來重讀,個人覺得他就只有寫愛情,沒有別的更深一層的指涉或者意義之類的。這就是我說的,要寫愛情,在散文獎裡面是很討喜,但不容易得獎;你讀到最後就只有情愛,少了更深刻的議題。縱然如此,我個人還是蠻喜歡這篇的,主要就是被他的語氣吸引。以上就是我的想法。

揚:這篇我一開始有選它,但是最後再看一次時把它抽走了。剛才菀君有講到一個關鍵字就是分鏡。這篇散文用了電影分鏡的方式,通過不同的場景去寫他的愛情故事。我也認同菀君講到他的文字造詣非常好,而且就題材來說,他寫的東西是很現代的。但缺點就是他是在參加文學獎,對我來講,因為整篇只是在講愛情,在整體敘事上也太零碎了。雖然是分鏡,但鏡頭也分得太零碎了。這是我不選它的原因。

春:我沒有什麼補充,只想說這篇來參賽就是“弱勢”,如果投稿到其他刊物,排版、呈現出來可以做到很漂亮。可是在文學獎裡,它除了愛情,對我來說很虛、很空泛,讀不到更深一層的意義或者價值,所以我也沒有選它。

揚:它其實對我來說不會虛,因為虛的作品還有很多。它有很多很細膩的部分,但是寫得太收、太隱晦了。我不覺得它是不美的,還是回到核心問題,就是它不適合放在文學獎裡面。

君:首先我要說的是,可能我老了。(笑)可能是看散文或者我喜歡的東西已經有點不一樣。我明白你們所說的那個虛,可能寫得很散,剛才聽你們說的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我跟時代脫節了,它的文字那麼好,但是坦白說第一次我有點走不進去,直到再看第二輪才找到我喜歡的東西。我注重的可能是非常嚴謹的結構,以及它的野心。但有時候我很注重散文的語氣,我覺得散文要經營下去,那個挖掘內心的語調很重要。

例如像〈雄水蝶〉這篇,它緊扣主題去寫是很容易的,它本來是在我的前十強,可是重新看之後我就覺得這種太緊的東西,好像比較稚嫩,有點刻意。

我會被這篇吸引其實是因為它的呈現方式,就像子揚說的,是還蠻新的,裡面用到一些字眼比如“觀看數”等,是這個時代年輕人的東西,這種字眼不會出現在我那個時代。他寫得很隱晦,也因為如此才是好的。但我必須說的是它的確只表達愛情,這樣的小題材是讓它變弱勢的關鍵。但愛情手記,也只能這樣寫,沒有其他方式。

春:我補充一下。參賽者二十多歲,是屬於“千禧世代”的群體,目前以千禧世代為主角的影視作品很多,其中觸及情慾題材的作品蠻多的;這個作者若有繼續創作,他可以繼續將這篇發展寫成小說或者劇本,那麼他的意象也許可以經營得更加具體。三千字是有點侷限。

〈帶班〉

揚:我選〈帶班〉這篇作品,他寫的就是“我的班主任”,“我的班主任”是一個很作文的題目,可是作者很好地示範了怎樣可以寫好這種題材。我喜歡的點是在這麼多作品裡,它的敘事是詼諧的,甚至有點戲謔。這種文字放在這些參賽作品裡或放在這一代的寫作人裡,是很清新、很可愛、很少見的敘事方式,讓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它有它自己的聲音。除了文字以外,它裡面的反思、生活態度,你可以看得出作者是一個比較冷眼旁觀其他人的人,在作品裡面講一些古典的東西,串起來像是提到角兒、梨園、霸王別姬、秦淮景這些,讀起來有一種冷冷的美感。其實選這篇只是要圈出來稱讚,我是不堅持的。

君:我覺得它比較像作文,比較稚嫩,寫得很刻意。我記錄到的評語是後段跟前段沒有很好地銜接起來,而且有點亂用不同的點子。

春:我也沒有選這一篇。我唯一對它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把班上隱喻成一個戲班子。

〈花開富貴〉

春:〈花開富貴〉很簡單,就是寫富貴手,寫一個小疾病。我被它吸引的部分是它很細膩。書寫疾病的文章已經有不少,但寫這種疾病——溼疹的散文卻不多見,可能是這個作者有自己的親身經驗,於是寫出了這個疾病的種種特徵,為生活帶來的麻煩和困擾,到最後去求醫和治療。

我也只是提出來給作者鼓勵。散文寫作者都在尋找和發掘書寫的題材,這個題材是很少見的,我認為很多人也可以嘗試從小處著手,不一定要寫大題材。這一篇我沒有很堅持。

揚:它就是一篇作文。從頭到尾把一個東西講出來,要稱為“散文”還有一點距離。

君:我沒有選它,因為比較像作文。其實我小時候有富貴手,洗碗或洗衣服太多,它就會開始長小泡泡,很癢,真的很不舒服,癢過一陣子之後會開始脫皮、乾裂。所以作者寫的其實我能理解。只是他寫得像作文,作文就是扣得很緊,老師讓我們寫作文就是扣著主題去寫。另外我不喜歡一些比較刻意的用語,好像“事情大條”、“雨露均霑”這種比較誇張、不精準、從中國借回來的字眼等,用在散文裡面,我覺得它影響了閱讀的流暢度。

〈新街廣場五號〉

君:這篇我一開始讀的時候,有被它的異國場景吸引,作者寫的是倫敦,現在很多年輕人常常出國。我會喜歡是因為作者寫他步入社會的尷尬時寫得蠻細膩的,整篇在寫自己進入金融城面試,卻發現自己再次進入那裡的時候已經畢業了。他去面試時跟2018的自己是背離的。這個漸行漸遠的A,跟過去的他不一樣了,這個A曾經跟他有同樣的志向,他們很親密的,可是慢慢不親密了,因為A已經進入一個體系。他用一個個場景象徵他和A之間的關係,因為他跟A本來有同樣的野心,可是後來A和他的友情只是曾經擁有。

它寫出了我們社會新鮮人離開大學進入社會時要告別的青春,告別曾經的天真,之後要用怎樣的姿態去面對,是抵抗嗎,還是要成為他們的一員?作者在這兩者之間拿捏他到底要怎麼樣,他的文字很多讀起來是OK的,有時候讀起來則感覺有點不太對,細讀又好像是正確的,但有時又有些冗長和刻意,偶爾會有一些韻味。

全篇他都在寫場景、寫A還有他自己,我看得出來他很有野心去經營,想從這三個東西把它串起來,到最後他自己也變成了一個上班族,也沒有去抵抗這個社會的體系,最後他只是決定成為一個上班族,嘗試去適應,對他前方的未來已經不會再有背離了。我選它也是因為這樣,但是沒有給它名次,只是覺得它這樣子鋪陳,看得出有野心。

春:這一篇我有印象,但它並沒有超越我的期待,因為一開始知道他寫英國倫敦的時候,想說應該會有一些“更加異國”的風采,可是沒有。它跟其他幾篇像〈出走〉、〈雄水蝶〉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在談論所謂身分的焦慮,這一篇就是之前是學生,現在要進入社會了,所以有了身分的焦慮。跟〈出走〉比較,它也有類似的議題,我只是覺得很可惜,即使沒有倫敦這個地名,如果換成其他世界的城市,感覺也是可以的,它並沒有特別突出倫敦這個部分。

揚:我第一次讀的時候就有一個直覺——菀君會選這一篇。(笑)它也是我的十強,但它不會得名次,因為它的長句。弱點在於句子亂,段落也亂。作者要把東西織起來但是織得好亂,所以就沒有選它。

【兩票作品討論】

〈出走〉

春:〈出走〉是在我的五強裡,可是我並不一定會給它名次。這篇的主題是“間隔年”(gap year),是大學畢業之後要去上班的那一段時間,主角之後有了打工的經驗、跟同輩的相處,從文章裡他寫到自己的存在焦慮和成長的彷徨。打動我的部分是,他寫到跟另外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同事相處,這個同事可能比較貧窮,沒有機會再去升學而必須打工,自己則有特權和優勢上大學,這部分有觸及到所謂的“階級”議題。比較特別的是,他利用圖書館錯置的一本書的意象——找不到的這一本書——來隱喻他所謂身分的定位,或者身分的模糊,有寫出焦慮的部分,這是我給他分數的地方。

君:我是蠻喜歡這篇的。我覺得它會脫穎而出,因為它用了小說的形式寫散文,很容易帶你走入它的意境之內。看得出來作者為什麼設置在圖書館,用意是用那一本失蹤、脫離序號位置的書去隱喻他自己,隱喻那些抵抗體制的人。作者用到的一些字眼或者關鍵詞都是缺失、錯置、符號、地標、定位、宿命、失序、索引、失效、體制未成的世界。他想要用失蹤的那本書隱喻她自己,進而再寫出一個不在體制內的那個人,就是那個像來自山野一樣的男孩。這樣的做法可以看出作者的散文技巧,而不只是表達跟敘說自己的焦慮。

但有些地方是做不好的,例如他有時候會很脫序,比如寫自己的家沒有冷氣,想要在有冷氣的地方上班;後來他又覺得太冷,常常躲在廁所……這些小小的細節,寫得不是很好。另外就是他寫用excel的時候自己也有點混亂,他要寫的是體制還是方程式?方程式也是一個format,format也是類似體制、規律的東西。他想說的是他和這個男孩都不在體制裡面。他用男孩的出現,想要表現他開始是一個留守的人,可是到最後留守的那個人卻是那個男孩,因為男孩要去車行工作,去車行工作便是回到體制。而他去升學了,在大學裡面還是在圖書館處理圖書。

後面扣得不錯,就是他後來找到那一本失蹤的書,失蹤的書就像是他自己,而他始終都沒有把它放回原處。從“他不要把它放回原處的書”,說明、表達他對體制的隱隱抗議。但是他抵抗體制的寫法有時做得不好,不夠精準,還有一點刻意,有些地方出現一些不必要的敘述,導致有些鬆散。對我來說它很特別,但是我也沒有給它名次。

揚:我不否認〈出走〉是一篇好作品,我之所以沒有選它是很主觀、很個人的原因。我很理解他在這個階段的心情,還有他的遭遇,他看到的所有東西。我讀這篇文章的時候想起我寫過的一篇文章,同樣也是剛踏入職場時的所見所聞,心情其實就像開頭講的那本錯置的書。這篇文章是〈百變狸貓〉,我先把自己化身為狸貓,感覺跟這個城市格格不入,跟職場格格不入。所以我讀這篇文章的時候好像在讀回自己寫過的東西,它勾回了我當時的心情和狀態。最後沒有選它的原因,是因為在題材上沒有特別新穎。

〈雄水蝶〉

揚:〈雄水蝶〉是我後來想讓它得獎的作品。為什麼是後來想讓它得獎呢,是因為我讀第一遍的時候,它排在〈後噪音時代〉的後面而已。讀完〈後噪音時代〉我就被它震動到了。每篇作品我會重讀幾次,讀了幾次之後我發現〈雄水蝶〉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散文。我覺得最讓我很想選的原因是它足夠赤誠,作者寫得很赤裸。

這篇散文寫他沒有像他游泳教練父親般的身型和技能。我們寫作的時候會把父親寫成山,就是那種顫巍巍、高聳入雲的山,作者同樣也把父親比喻成山,但是他的父親卻是難以攀越的山,有無法企及的高度,他很努力,他說每一隻蝴蝶都值得一朵花,最後他要求加入校隊,試圖去接近父親。可是卻一再地挫敗,以致最後他選擇了寫作這條路,化為魚在紙上遨遊。

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寫散文,當我讀這一篇散文的時候,我竟然想念起當初寫散文時的自己,就是那一種赤裸、袒露和勇敢。他毫不保留地去寫出了自己的纖弱,自己的身材。這是作為一個寫作新秀最難能可貴的地方,這種毫無保留的揭露。

讀這一篇散文的過程中,它讓我想起菀君寫的〈月亮背面〉,我就一直想說,很感謝這樣的作者,謝謝他相信文字有承載的力量。

再來就是它的敘事,確實是非常詩意,沒有像〈後噪音時代〉用太多很艱澀的字,讀起來產生距離感,反而它的詩意在於推敲句子要如何去構造,以至讀起來饒有韻味。

譬如他寫泳池的那一段,他把自己變成了泳池的視角,“一深一淺的泳池依然是兩泓深邃的眼睛,望向晴空和流雲”,他把自己變成了泳池,看向五歲時候的他所看到的——那時候他的天空還是晴空和流雲。後來因為他開始要學游泳了,他發現自己比不上父親了,他開始越來越挫敗,他那時候的天空就變了。很特別的地方是在收筆的時候,他寫父親從“神壇”上面掉下來。本來父親是一個無法企及的高度,但最後父親遊著蝶泳的時候,半途斷氣了,他遊不完,作者才猛然覺悟,原來他自己並不是要去超越父親,而是要去傳承父親。

他在前面有提到“蝴蝶的後代會飛,游魚的後代會潛泳”這一句話,這本身就是一個傳承的意思。他最後選擇站在和父親同一陣線去面對共同的敵人。他在散文的結尾說,敵人後來追上來了,但如果去細究的話,真正的敵人並不是後來追上來的人,對我來說是時間。這個轉折不至於太驚豔,但它是一個意外。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結尾。但可能是礙於字數的關係,只能寫三千字,這個轉折和結尾雖有驚喜,卻有沒接完的感覺,還可以再多寫一點。但它的字數已經到2995,也寫不下去了,只能這樣結束。這一篇是我想爭取的。

春:對我來說,這個題目和題材其實觸及到所謂的“男子氣概”。它跟我自己在處理的一些題材有重疊,所以我個人很喜歡這一篇。

作者藉由與游泳教練的父親的相處,見證了他父親怎樣從一個完美的形象,慢慢地開始轉為衰弱。他一直想要使自己強壯起來,建立陽剛之氣的形象,於是他去游泳,可是他始終達不到目標。在這個過程當中,他也慢慢地從一個少年轉變成一個青年或者壯年。對我來說,他也是在寫著一名壯年男性的憂鬱、對身體的焦慮。它讓我想到鯨向海有一篇文章也是寫關於游泳池和游泳者的,寫他游泳時在水面下看到一群身材走樣的男性身體;基本上,一個男性寫其他男性的身體並不容易,他處於同樣的赤裸,會有一點尷尬。

這一篇我開始讀的時候在想,他會不會慢慢地往性別認同這個方面去,但它並沒有,它還是蠻直男的。因為往年幾屆通常會有幾篇是處理同性意識的課題,這次反而沒有。它有一點像是我在二十多歲時接觸的文學裡會出現的身體書寫或者慾望書寫,在這一篇裡面有這樣的成分;在這一次的作品裡也有類似這樣的文章,但那些都沒有處理得很好,無法超越這一篇。我也會爭取它在我的前三,至於會不會得獎,我還在猶豫中。

君:我開始看的時候有選這篇,後來我把它刷掉了。我非常贊同兩位有共鳴的男性評審的說法。(笑)作者寫游泳,寫一個很陽剛的父親,接著他寫的卻是一個反向,寫自己的怯弱,這一點他做得蠻好的。對男性書寫來說,他寫得很細膩,就像他比不上自己的父親,看到父親的網絡賬號時,他朋友都很喜歡他父親,他就覺得很噁心,這些他都表現出他自己沒有辦法做到像自己的父親那樣,他一方面崇拜自己的父親,一方面在做不到時卻退到一個抵抗的位置。

他有時候寫得很生動。例如,他被父親請出泳池的那一段,用“捕蟲網”,“甲蟲扛著啞鈴”的形容,寫得生動精準。另外一段是他說“蝴蝶是一種會飛的花”,我個人很喜歡。那一段寫希臘神話中某少年因為過度自戀變成花的自戀情結,以男性切入的情感就寫得很細膩。

還有,他的結尾很好。他說“未曾想過停飛的父親,今天在展示蝶式時,卻迫於無奈提前合上翅膀”,我沒有看到剛才子揚說的,他在說的不是父親比不上別人,而是時間的流逝,可能是父親已經慢慢老了,已經沒有像以前那麼陽剛,反而是在父親退下來的時候,他才和父親都伸長手臂,想要擊掌。

我後來沒有選它,是因為近兩年我對散文的思考是如何不要寫得那麼赤裸、直白。所以我看到他很直接地敘述自己的情感,也緊緊地扣緊雄水蝶、游泳、對父親的崇拜和個人的怯弱,無可否認是挺好的一篇,但它不在我的前二名。

〈餘悸〉

揚:〈餘悸〉寫香港運動。收到這些作品的前幾天我剛好去看了《時代革命》的放映會,回來就讀到這篇〈餘悸〉。說真的,作者有這樣的留學經驗,經歷了時代的革命,能夠寫成文章是一種幸運,也是不幸。因為從香港反送中運動開始我們就追蹤了很多新聞,包括看過紀錄片形式的《時代革命》和香港作家書寫運動前後的文章,比如韓麗珠和梁莉姿,這些閱讀經驗的疊加,對這篇散文來說是不利的。

我在讀〈餘悸〉的時候,評選的第一個標準是,首先作者在哪裡,然後他的心裡是怎麼想的?所謂作者在哪裡並不是指他因為大學被圍困,只能呆在房間裡,或者是他回國了之類的場域性指涉,而是我想要透過他所處的各種場景裡,看看到底他有什麼表情?到底他在想些什麼?到底他的身體有沒有受傷?他的確有寫到,但是不多,較多是一些運動場面的描寫。我想說,為什麼他沒有多寫一些我期待看到的東西。有一些可能性是,第一,時間拉得不夠遠,就像他的標題,他仍然活在餘悸當中,很難更加理智地去爬梳這個事件。第二,它的引言或者是題記寫得很好,很聰明地解決了那些他沒有說出來的東西:“如果我們靜默不語,我們的心裡會覺得不舒服;若我們說話,我們會變得可笑。”所以那些沒有說出來的,等於說出來就會變得可笑,他這樣解釋了為什麼他有一些東西沒有說出來。這個題記是為他加分的,表示他知道自己的狀態是怎麼樣的,所以他寫了這篇文章,就是說他是理智地去寫和故意不寫,非常收斂,等於是在小記香港反送中運動的一名留學生的經歷。

因為這是一個集體大事件,香港的命運共同體,我對這篇散文的期待是他如果能夠寫得越個人越好。他的文筆在這些作品裡面算得上好,很多意象的處理都有所指涉,非常漂亮。這是我對這篇散文的看法。

君:〈餘悸〉是我的首獎。所以我會為它爭取。這篇我讀了幾次,它很耐讀,文字很自然流暢,有文學韻味,這一點很重要。每個人都能夠寫,可是你如何在文字自然流暢之餘還有文學韻味,是不容易的。

剛剛子揚有提到,香港的革命是一個大事件,在裡面的人像韓麗珠,她寫了很多,她是一個在裡面思考的人,也是香港人。我先回答子揚剛剛所提出的一些問題,就是找不到作者在哪裡。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在裡面的人。他是在外面的人,也不是香港人,是馬來西亞人,我看到他是去那邊唸書,暫時在裡面的人,這個事件對他來說是突然出現的,是一個爆炸式的事件。他有提到歲月靜好——“還能像從前一樣歲月靜好嗎?或許,歲月並不真的靜好……”他本來是一個留學生,去那邊好好讀書,過一個留學生該過的生活,可是革命突然出現,他被震懾到了。

這篇會吸引我的是,全篇一直不斷地自我叩問。除了是叩問自己之外,他也叩問這個革命的存在意義。他是一個外來者,我們可以容許他去叩問。即便他是一個在裡面的人,都會有一些叩問。相信我們在場的每一位都有參加過示威,去示威的時候你知道自己想要反抗的是什麼,可是人在那裡之後,我曾經質疑我們選出來的政府倒臺了,我那麼努力過後,為什麼會這樣?那個時候為什麼那樣做?一個在裡面的人都會叩問,〈餘悸〉裡這個在外面的人,他一開始就質疑革命的形式。例如有一段寫道“我猶豫著,搖旗吶喊是否稱得上革命”,他首先叩問的是質疑這個東西,也質疑革命帶來的影響,以及質疑他一直以來經歷的歲月靜好是真實的嗎?還是原來那個靜好是虛假的,其實我們的歲月一點都不靜好。他質問自己為何在裡面不在外面?這就是裡外的問題,他好像在裡面,但他卻是一個外來者。他也質疑我們作為一個時代、一個歷史之殤的倖存者,要如何敘述過去?這個倖存者應該如何存在?你找不到他在哪裡,因為他很迷惘。這一篇的珍貴在於它表現的不是革命的熱情,而是表現出在革命的熱情裡有一些青少年的浪漫天真,還有參與這場革命的迷惘。我認為這個迷惘非常迷人。

有時候我們在一篇散文裡要表現的不是你已經想清楚的事情。他要表現的是他一直在問自己,用這篇書寫的方式去問自己,幫自己找答案,後來他找到答案嗎?沒有,因為他有提及我們都靜默不語。但是靜默不語不說出來又很不舒服,說出來卻又變得很可笑,所以它的結尾說“是語言丟失了我,還是我丟失了語言?”,他最後是無言,他沒有找到答案。散文能這樣處理自己的狀態會很吸引我,好像一切都是沒有答案的無解謎題。

另外,它全篇的故事和細節的敘述很不錯,比如我很喜歡有一段寫到看星星的女生拒絕革命,你在反抗一個東西,突然間有個女生指著天空說“你看,好美好浪漫”,這就是一個青少年青春的天真和憧憬。

還有,他用電影,用他的韓籍同學和無感的教授,用不同的人物和事件去說故事,表現出這場革命的一些面向。有一些象徵也意有所指,例如他一開始就寫“無路可循,恍如一則城市寓言”,他一開始就說這是無路可尋的,是一個不那麼真實的歲月靜好,裡面是失序的。那麼,他們在尋找什麼呢?他們彷彿在尋找一些和平,他們用白鴿來帶出和平,可是最後卻變成了遍地啞彈和空白的靜默。

我喜歡這一篇的原因是它表現的不是革命的熱情和激情,而是革命的迷惘,屬於青少年的迷惘,使這篇文章有了不一樣的深度,也是我給這篇首獎的原因。

春:兩位都說得很好。我很認真在想為什麼我沒有選這一篇?為什麼我不喜歡這一篇?包括先從題記開始寫的,他用了荷塔·慕勒的〈風中綠李〉,我不懂他為什麼要放這一句,是有苦說不出嗎?是不懂要怎樣詮釋或者定義這一場革命嗎?你們說革命,可是這個作者真的有涉入革命裡面嗎?還是一直在旁觀罷了?還是為了自身的安全,想要逃離核心,不敢太靠近?我抱著這種疑問一直看下去。他這一篇真的是“很不幸”遇到我這個在NGO工作的讀者(笑),我因為職業緣故必須經常留意社會運動、政治議題、局勢動盪的議題。對我來說他有點touch and go,沒有拔高到某一個角度擊中到我。他引用了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臺版的翻譯是〈半場無戰事〉,也沒有很深入。

他真的寫得不錯,可是在這幾年我們讀到太多更加直擊核心、關於這場社會運動的書寫,我們的視野擴大了,包括現在香港本身的局勢,已經看到一大堆政治運動人士被不公的對待,被丟進監牢裡面,所以這一篇對我來說還是很淺很表面,它也許在我的十強裡面,可我沒有給它很高的名次。

我只是覺得這篇作品“很不幸”遇到我。當然我本身對他是有期待的,期待他不只是這樣子。如果他在那個場域裡面,就算他並沒有真正涉入,要保全自己,我會期待他可以感受更多,更加切身。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對這一場香港運動始終保持著一個距離,儘量讓自己沒用過度的情緒去看待,也不要帶著某一種同情去看待。我自己也在梳理對香港運動的觀感和情緒,所以我在讀這一篇的時候,就會有偏見。

另外,可能也是因為篇幅的關係,如果他說得更長一些,他會寫得更加仔細和具體吧。

揚:剛才菀君有一個打動我的點,就是寫散文是為了回答現實。如果這篇作品不是為了回答現實,而是再一次去叩問自己,用這個角度去看這篇作品的話,我是被說服的。

君:這篇作品的好在於它不拔高,在於它不直擊核心和不切身。可能我很像作者,其實我是很熱血的,但有時候我很怕。作者其實一直在問自己,仔細看的話,文中拋出很多問題,幾乎每一兩段就丟出一個問題來。他在問誰?因為這場革命我們看過太多書寫了,那些在場的人,那些切身的、被丟進牢裡的人,像我們的臉書就有這些香港作者朋友。也就是因為看過太多細節的東西,而且他們本身在裡面,我就更覺得這篇的好在於他在邊緣,好像在裡面,卻是一個外來者,所以他不確定,他在問自己:出現了這個時代的鉅變,它是怎樣的?它的存在意義是什麼?他可能像宣春說的,好像在保全自己,畢竟他是一個留學生嘛,不知道要怎麼辦,所以他有一點怯弱,就像他的韓籍同學煮晚餐給他吃的時候,接到電話就要出去了,他們全部靜默,不知道要怎麼辦,其實他想說可能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但是為什麼他自己沒有出去,我不確定,他可能還沒有釐清自己要怎麼樣。

我會喜歡這一篇也是因為他藉由書寫去梳理自己。這是不是可以解釋他的題記和結尾,因為他在找答案,我不確定他找到了沒有,我想說的是,我們在寫散文的時候,即使要找答案,可是那個答案我們未必找得到。

〈他的車後座〉

春:這篇一開始是我的第一名。我在讀第一遍的時候就很喜歡,它是所有作品裡最不刻意,也最得心應手的。它從一個愛撒嬌任性的小女生角度去側寫父親的浪漫、溫柔、體貼,從中寫出父親的溺愛。雖然寫的是父親的逝去,可是並沒有渲染情緒、病痛或者哀傷。整個行文間的情緒很平緩,讀起來很舒服,很像午後吹來的一陣涼風。剛才子揚有說他重複讀了好幾遍,越讀越生出韻味。這使我害怕,我今天重讀的時候卻找不回那個韻味耶。

這一篇蠻觸動我的,因為我有處理過類似的題目和題材。一個小女生,想像她二十多歲,可以不帶太多的情感,寫這麼沉重的東西,我自己有一些私自的情感投入在裡面。相對來說,當我後來在讀到〈後噪音時代〉或者〈雄水蝶〉,她的文字在相較之下反而沒有太大的營造,對我來說,她的優點就是成功地塑造了一種從頭貫徹到尾的感覺。我特別喜歡的部分是她最後處理父親的葬禮,還有帶到父親離開之後她有養貓,這貓怎樣去填補父親離開家庭之後的空缺。一般上,這樣的題目我們都會輕輕掃過,這在散文裡面是很常見、已經是很老的題材了。可是我覺得題材老舊不要緊,只要你給我新的presentation或reflection就好,〈他的車後座〉是有滿足到我的這點期待。

龍:剛才你說本來給它第一名,後來沒有了嗎?

春:有,它還是在我的三甲裡面。可是我不確定還要不要給它第一名,因為其他作品也是蠻強的,所以我現在在猶豫,在浮動的狀態,到底誰要第一,誰拿評審獎?

揚:這些作品我都一直在重讀。第一次讀的時候,〈他的車後座〉在十強,到了中間階段再讀的時候就把它放去我的第四名。昨天再重讀一次我所選出來的這些作品,它又再打動我把它放去我的第二名或第三名了。原因是為什麼呢?第一次讀的時候,這一篇印象不會那麼深刻,可是在讀第二遍的時候就發現,啊,我好喜歡這作品。首先她的敘事非常地剋制,因為父親逝世這件事情是很哀傷的,是一個很沉痛的課題。但是她在寫的時候並沒有過度地渲染,反而是因為她不渲染,她的剋制,深深打動了我。而她這種剋制對我來說並不是冷漠。

結尾時有提到為什麼她拒絕別人提議問米、託夢這些“重見父親”的作法。當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作者是怎麼回答的呢?她的結尾這麼寫:“拒絕是寧願相信從前的吉光片羽已是答案,而且真切動人得從今往後將常使我們心碎。不必再問什麼。”哇!這個結尾是所有作品裡面讓我感覺最深重擊的結尾。她為整個行文的冷靜做了一個很漂亮的詮釋,也是一個會讓人心碎的結語。

作者在這樣的年紀,面對這麼沉重的生命課題時還可以處理到這樣內斂,而且她的語言不拖沓,很精簡,甚至沒有浪費一字一句,所以我會想把它推到前三名。

第二點就是它的主題。她是有扣著主題——爸爸的車後座去寫的,有幾個地方的描寫都是從車後座的視角去寫,而且車後座的視角是有轉折的,比如有一段她寫從新山回媽媽孃家吉隆坡的路上,她在車後座打盹,糖果就粘在父親襯衫的口袋裡面;後來她長大了,不再挽著父親的手,而是退守後方,你可以看到她的視角都是在後面去看父親的。她長大之後不再挽著父親的手,而是把他還給了媽媽。從她退守後方之後,她開始講她作為一個少女,她成長的事蹟,她的初經,她的初戀,爸爸默認了她男朋友的身分。其實包括開篇她為父親送行的敘事,都是在車後座的,還有爸爸要和媽媽對分的鍍金手鐲,她的視角一直都是貼在後面去看父親,貼著主題去寫的。

當然剛才宣春講到這一類父親母親的題材是相對容易處理,也比較多人去寫,所以我看這篇作品的時候,一、我會看作者在這篇散文裡是一個怎樣的存在;第二,她怎麼樣去裁剪,使整篇散文是扣緊著主題來寫的。

第一點——怎樣的存在我已經看到,她不只是在敘述所有的情節,而是她在這些事件裡面,她的反思,或者她的感悟。比如提到喪禮的繁文縟節,她不明所以,她不知道為什麼要有這些繁文縟節,但是她就照辦。又比如她對比活著和死亡,“活著是混亂、是吵鬧”,他們向逝者製造噪音,“嗩吶奏樂、親屬誦經,究竟只是生者的信號”,我看到她在裡面反思,這一點她已經處理好。

第二點——她怎麼樣去裁剪散文,這個很考功力,當然,喜不喜歡這樣的裁剪方式也很主觀。作為寫散文的人,有一些情節是我們自己私以為重要的,必須放進去,那它的小缺點就是裁剪,我覺得可以更凝練,不一定要寫到三千字,可以刪掉一些岔出去的小枝節,這樣整篇散文的衝撞力會更強。

為什麼它後來變成我的前三名呢?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最近很紅的韓劇《我的出走日記》,我昨天讀完這篇散文,發現很像《我的出走日記》。它的故事、情節,包括它的敘事都是不刻意的,像宣春一開始講的,就是一些生活上的場景,通過她的聲腔,她的敘述,她的感情,她的節奏,編織得很漂亮,而且很動人,尤其做了一個很有衝撞的結尾。這篇散文雖然題材不新穎,但綜上所述,我還是想要把它推上去三甲。

君:她寫得蠻好的,寫父親病逝卻不落俗套,她的文字很簡單很自然,但是可能這些年看太多親情的文章,有時候不容易被打動。我自己也處於這種所謂的親情之中,所以它沒有打動我。

她的行文是很不刻意的,很巧妙不刻意的。後面有一段很動人,就是她寫媽媽睡著的時候擁著父親的大衣等,這些鋪陳不錯。整篇讀下來,她後來換了一個視角去寫他父親接受她的男友之類的,就沒有太打動我,所以我後來沒有選它。

【三票作品討論】

〈後噪音時代〉

揚:我很意外它不是我們三個人的首獎。我第一次讀〈後噪音時代〉的時候,像我剛才講的,我的感覺是震動的,就像聽了一場實驗音樂的現場,因為它講電吉他,因為我有玩音樂,所以那個電吉他的噪音就一直很強烈地覆蓋在我的耳膜上面。

後來我在想為什麼讀完會有震動感?也是因為它的文字。不得不承認作者的文字造詣非常高,甚至可以說是所有作品裡面文字表現最好的。在我看來他應該是個非常有經驗的老手。如果將這篇作品放到公開組,也可以入圍十強。

〈後噪音時代〉這個題目很大,因為有“後疫情時代”嘛,看到這個題目時我在想他要寫什麼?作者寫的是一個患有高敏感症,非常懼怕噪音的人,去學電吉他的經歷,並試圖透過學電吉他去克服噪音的問題。

當我撥掉這些重重的、非常豔麗的文字,並梳理他整篇散文的脈絡時,讀到了一些東西。譬如他小時候學過鋼琴,長大後在疫情的這段時間,他在線上和老師學電吉他。你可以發現他小時候蠻厭惡自己學鋼琴,因為他會被要求當眾表演,也有一部分他寫學琴到後來是“音符凌駕於他的肌肉”。當他學電吉他的時候,他才明白高敏感症是他的剋星,他永遠不可能彈好吉他,或者每一次彈總是會少了一些感覺,因為他害怕電吉他的噪。

說實在的,讀第一遍的時候很震驚,但是多讀幾遍以後我就覺得文字反而變成了它的弱勢,因為我覺得他用的文字太有距離感了。他用文字設了很多迷障,我在閱讀時很想穿越那些重重的迷霧,去看作者真正要表達的東西是什麼。但是我一直讀一直去撥開迷霧,那個迷霧始終還是太濃太重了。我一直去找,一直去看,讀了很多次之後我都沒有看清他要講的、更深的東西是什麼。所以它最大的優勢反而變成了我不會選它的理由——通過很華麗的文字去藏得太深,收得太緊,又用太多意象去表達,致命點是它少了有血有肉的東西。我反而想建議作者,寧可捨棄這些文字的雕琢,好好地去經營這一篇散文,想一想他到底要讓人從這篇散文裡讀到的東西是什麼,或者他想隱藏的東西是什麼,先想好這些才去經營他的文字。比如寫蛇的那一段,完全沒有必要放進去,但我這樣講很苛刻,因為當文章呈現這樣的文字時,我就會用更高的標準去看這樣的寫作者,他有這樣的造詣已經讓他走得很前面,比起其他的同輩,他其實走在很前面,甚至是很耀眼的。

但是回到這一篇散文而論,我還是希望撥掉所有的文字,看到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要講什麼。這是我對〈後噪音時代〉的感覺。

春:我也覺得這一篇是所有作品當中,用詞和修辭經營得最用心、掌握得蠻穩的一篇。對沒有學過音樂的人來說,他吸引我的就是從學電吉他的過程中帶出他本身對音頻敏感的特質,慢慢的敘述他去馴服噪音,轉化為一種樂音。當然,我有聽過實驗音樂、電子搖滾的演奏,坦白說,一開始讀,前面的部分我沒有那麼容易進入,可是當他開始提到電音箱distortion的時候,我就進入另外一個世界了。他很仔細地談電吉他的部分,這對我來說是很少見的,因為我沒有見過人用這麼專業的細膩度去寫樂器,所以他吸引到我。要將這種很專業的東西寫得很散文、很詩意,需要一些技巧,這一點他是有做到的。我對他會有所期待,希望他繼續寫下去,也許將來會發展成另一種系列式的書寫。

君:這篇我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始沒有選它。我看的時候覺得子揚會選它(笑)。我反而不喜歡他的文字,太堆疊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為了要呈現一種對電吉他的distortion,我在讀的時候不太能夠進入,他說的distortion太強了,我不知道他要說什麼,讀前面兩頁的時候會覺得煩躁,像電吉他、木吉他,你在心情對的時候聽會很喜歡,有時候它其實是一種噪音,究竟他選擇用這樣的文字去呈現,是不是因為想要營造這樣的感覺?我不確定。他一開始說他是個高敏感族群,在畏懼噪音十一年之後突然想學吉他,到了最後他想表達的是什麼?

春:他到最後是有在學電吉他過程中跟噪音達到和解或者共處;他有去找方法駕馭,學吉他的過程就是駕馭噪音的過程。最後在總結時,他的吉他老師跟他說,你可以彈得出來,你已經駕馭到了,只是少了感覺,所以他最後是找到了。我的理解是這樣。

揚:但是他還是克服不了他的高敏感症狀,還是害怕噪音。

君:是,我只是不太明白他說“因為電吉他彈的都是感覺,彷彿某種魘昧之噪”,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這是我在細讀他文字的時候,文字看起來很好,但是在細讀的時候我不知道他要表現什麼、要表達什麼。

他一開始做很完美的distortion,他寫了很多很華麗的辭藻,我個人覺得他的文字是有一點刻意和堆疊,但是這種浮誇和堆疊的文字用在他這個主題是說得過去的,所以我不確定他是不是要這樣去經營一個電吉他的後噪音時代,是不是從吉他的音樂表現轉換成一個形式的呈現?我不確定。

揚:這部分我是被說服的,他嘗試用文字去呈現所謂distortion的感覺,呈現音樂噪音的感覺,所以他選擇這樣用字,但是我更在意的是,我也讀不到他要講什麼。

【第二輪投票】

主持人請評審們進行第二輪投票,投票前主持人詢問評審是否要篩掉一些只得一票的作品。結果李宣春放棄〈花開富貴〉,黃子揚放棄〈帶班〉,翁菀君放棄〈新街廣場五號〉和〈深夜拾荒手記〉。

晉級第二輪投票的作品是〈餘悸〉、〈雄水蝶〉、〈他的車後座〉、〈後噪音時代〉、〈出走〉。

主持人請評審們以1至5分,為五篇作品打分,總計最高分者將成為首獎,第二高分者則成為評審獎。結果如下:

(分數以翁菀君、李宣春、黃子揚的順序列出)

〈餘悸〉:12(5、3、4)

〈雄水蝶〉:12(3、4、5)

〈他的車後座〉:10(2、5、3)

〈後噪音時代〉:8(4、2、2)

〈出走〉:3(1、1、1)

龍:現在有困難了,有兩篇同分。

君:我們有討論的餘地吧,是不是?

龍:我們還是維持一個評審獎,一個首獎。但是還有討論的餘地。既然這樣,我們最後討論三篇。

揚:〈雄水蝶〉是我的首獎,〈餘悸〉是第二名,〈他的車後座〉之所以會放在第三名,是因為它跟〈雄水蝶〉的題材很接近,然後是〈後噪音時代〉。

君:〈後噪音時代〉真的讓我很矛盾。我不確定。

揚:是。〈後噪音時代〉的作者真的是一個很會寫的人。

君:但裡頭有太多艱澀的文字。作者如此刻意地用這些文字,我不確定是為了表現電吉他的distortion,還是寫的時候選擇的詞藻。它讓我想起楚辭漢賦使用過於華麗詞藻的那個朝代。那些字眼太華麗艱澀了。但整體而言,他的表達是好的。

春:我未必要把第一名給〈他的車後座〉。我也有一個掙扎是,我們要讓一篇講親情的得獎嗎?雖然說它寫得不錯,可是到了最後的決定,我需要鼓勵大家繼續寫親情嗎,還是要給一個新的、比較特別的題材獲獎?〈餘悸〉是OK,如果是〈餘悸〉上去首二獎,但它會不會是首獎,我會有遲疑。

君:〈餘悸〉是我的不二首獎。我沒有跳票。〈他的車後座〉的好在於它的簡單,可是也輸在太簡單。

龍:〈餘悸〉本來不在宣春的五強,現在是成功拉上來了。〈雄水蝶〉和〈他的車後座〉本來菀君也是沒有選的,也算是拉了上來。我們再討論該怎樣選。如果從題材上看,有兩篇是寫父親的,一個是寫香港運動的,一個是比較特別的寫電吉他,但似乎也沒有帶出更深的意思,對嗎?

君:對的。他似乎只是寫自己從高敏感族群變成接受了這種噪音,可是到最後,還是彈不好吉他,因為需要感覺。就是講述這樣的事情。

龍:是不是有散文也可以純粹是講學電吉他,而不涉及更高的指涉?

君:你提出這個問題很好。

龍:因為是放在文學獎,大家就要尋找他書寫的意義。不曉得是不是盲點?可能也是一個比賽上公平的法則。所以評審們你們有什麼建議嗎?

揚:宣春你的〈他的車後座〉是堅持首獎嗎?

春:沒有。以現在來看,我的首二獎是〈餘悸〉和〈雄水蝶〉。我不堅持〈他的車後座〉。

揚:現在一個是菀君的首獎,一個是我的首獎,就剩下你。

春:我會捍衛的是〈雄水蝶〉,而不是〈他的車後座〉。

龍:如果是這樣,我們看評分,大概是12分的那兩篇應該得獎吧?

春:那我現在可以換票數嗎?我把〈我的車後座〉改成3分,〈雄水蝶〉5分,〈餘悸〉4分。

龍:可以的。

(李宣春更換票數後的結果如下,分數以翁菀君、李宣春、黃子揚的順序列出)

〈餘悸〉:13(5、4、4)

〈雄水蝶〉:13(3、5、5)

〈他的車後座〉:8(2、3、3)

〈後噪音時代〉:8(4、2、2)

〈出走〉:3(1、1、1)

君:如果〈餘悸〉和〈雄水蝶〉兩篇在前面,對我來說是很安全的成績。〈後噪音時代〉反而是一個不安全的選擇。剛才翎龍提到一個很好的點,就是它能否沒有別的指涉,這是我們可以去想的。

春:我後來沒有再選〈後噪音時代〉,就是它沒有更深一層的指涉或者意涵,就是它停留在某個階段、某個東西。

君:這樣我們就從〈餘悸〉和〈雄水蝶〉去討論對嗎?

龍:如果根據最新的票數,最高分的兩篇都是13分,我們來討論誰是第一名。我們再投一次票……誒,看起來不用投,因為〈雄水蝶〉有兩位評審給它第一名耶。

君:不可以,我要爭取。(笑)

龍:同分的情況下我們一般都是靠投票決出最終結果,投票就是大家選一篇自己的第一名。現在子揚和宣春都選出〈雄水蝶〉,除非你能在最後一次投票前說服他們轉票。

君:我來說一些。我覺得〈雄水蝶〉是寫得蠻細膩的一篇,很正規、四平八穩的散文。〈餘悸〉迷人的地方在於創作者在處理時,有一個梳理自我的過程,我覺得這個表現,對我來說會比〈雄水蝶〉更勝一籌。因為這是一個創作比賽的獎項,〈雄水蝶〉非常四平八穩地表現一個主題,該細膩的情感就細膩、象徵的文字等全部都沒有問題,而且它還帶出男性的陽剛跟怯弱這兩方面的對照,我覺得很好。〈餘悸〉它看起來比較迷人的是涉及了創作者的自我梳理和追尋,或者文字創作對於創作者更深一層的意義,這是為什麼我會想要是幫他爭取的原因。因為他沒有把自己活成一本勵志書,而把他的困惑用創作的形式去梳理,這一點很接近散文創作的本質。

龍:宣春和子揚你們要轉票嗎?也可以維持的。

揚:我沒有要轉票,我還是堅持〈雄水蝶〉是我的首獎。〈餘悸〉一開始時不是我的三甲,但是經過剛才的討論,以及菀君的分析,我可以把它拉到我的第二名,但它沒有辦法撼動我的首獎。原因在於,我覺得〈雄水蝶〉現在參加的是新秀獎,他這種寫法,他這樣自我揭露,而且寫得這麼赤裸,是很可能以後再也寫不出的。你可能只有在新秀這個階段才寫得出揭露這麼多、這麼深入的描寫,尤其是他現在參加的是新秀散文獎,我覺得這麼立體,這麼看得到血肉,他的文字能力也很好,他整個敘事、內容、設計都很完整,所以他會一直在我的首獎,沒辦法撼動的首獎。

春:我也稍作補充,我也沒有跑票。(笑)先說〈雄水蝶〉好了,我剛才沒有說到其實我很喜歡它用蝴蝶的意象,因為我們一般會覺得蝴蝶就是花枝招展、很女性的隱喻,可是作者在文章裡營造水蝶這個意象的時候,他表達的是蝴蝶既堅強又脆弱,所以他真正讓我不跑票的就是這個隱喻。

再回到〈餘悸〉,坦白說在讀過之後,我還是覺得它可能要表達的核心價值就是“沒有人是局外人”。它不會成為我的首獎,是因為覺得它始終可惜的部分是沒有讓我看到“更遠的什麼”、在新聞或直播上沒有看到的東西。我會期望更多。我們看到很多幸存者的故事,但是他又不像是一個倖存者,他比較像是一個去過現場後就離開的人。我覺得“有得獎”就已經是重要的意義。

君:阿春有一點說服我的,就是雄水蝶的意象。以這個意象來說它可以拿首獎。但是〈餘悸〉還是我心目中的首獎,因為它的自我叩問和梳理,其實會更接近散文的本質。另外,它就是邊緣的存在,沒有要在局裡或局外,他還在問他自己,還在尋找。我覺得這個“尋找”很迷人。所以,因為〈雄水蝶〉的蝴蝶意象,我覺得〈雄水蝶〉可以上首獎。

龍:好,我總結如下:因為有兩位評審維持〈雄水蝶〉是他們的首獎,最後的成績出來了,〈雄水蝶〉是首獎,評審獎是〈餘悸〉。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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