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秋,日头西斜又早了些。昏暮下一匹马往城镇西南方的树林奔去,马上一男人,持刀,刀是他方才在打铁铺内随手抓来的、铸炼到一半的半截铁;未成刀型,亦未有锋,只不过在他眼前,就被顺势抓来了。
自是有人来报信,说看到了些什么。邻舍那妇人正好在外喂鸡,目睹了事件经过,也就唤了她男人到镇上打铁铺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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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是借来的。从镇外的马廐那里,看管马廐的青年他也熟识,马也借过好几回,但像这次这般匆忙,倒也还头一遭。彼时那群攫人的人想必早已走远,他只能依据路上的蛛丝马迹和几分直觉来判定他们的去向。
风呼呼过他脸颊,他好久没感受过这风,这移动的速度。天快黑了,那群土匪必得有个地方落脚,他正想着,果然便看见了林间一处简陋的茅舍,外头生着火,好几名大汉围在外头,而更外头是他们的马。他听见有女人的声音,那声调如此熟悉,便确定了自己没跑错地方。
“来者何人!?”大汉惊觉马蹄声哒哒而来,都转身注视来人。
他也不畏惧,径自将马骑到土匪群前,才悠悠然下了马。没有回话,他只是抽出了剑鞘里那半截铁条,土匪们便知道来者不善,原先还提防着这什么人胆敢只身单闯,可见着了他那似剑非剑的铁物,都纷纷笑了出来。正笑着,男人已奔前去。
绕过最前方二人的身边,以铁物往肋骨及侧腹柔软处斩去,随即放倒了两人。待其余家伙知道拔剑警备,业已太迟:铁物或击往背腹或砍向头颈,须臾间站立的只剩男女二人。
“我来接你了。”他说,似是通备一声,才牵起她的手往马儿走去。
送她回家时,天仍未全黑。他把土匪那里领来的马全牵回了镇上的马廐,只给自己留了一匹要那看马的青年照料,其余全送给了对方。接着又到镇上的醉月楼去打了一壶酒、带上好几样小菜,这才归去。
回到镇郊的家,他亮了煤油灯,把中午烧过又吃剩的饭随意在灶上热过,便唤屋里的女人来吃饭。一会儿,她摸索着来了,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吃着饭,一时都无话,他时而给对方夹菜,待两人都吃完后他收去碗筷,用后院打来的井水随意冲洗过,再取过先前带回来的酒稍微温过,这才回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碗,也给女人倒了一杯。杯是骨瓷制的上好品,杯外有浮纹,画了些花鸟彩绘,他给她提起过。
她不喝。良久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来救我?”
男人喝干碗里的酒,又再斟了一碗。“他们没对你怎样吧?”
她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虽正忿恨,脸上也由不得一阵红晕。
见女人不答,他倒是放心了,便随意摆了摆手,道:“我随意问问,不打紧。”
“你把他们都杀了。”
男人把碗放下,打了个嗝。“都是些放火打劫作恶之人,命该如此。”
“我父母可是作恶之人了?你也把他们给杀了!”
男人也不喝酒了,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她喘着气,脸色因忿恨而红润,胸口因剧烈呼吸而上下起伏着。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仇已报,早该放下了。”
“我的仇可还没报。”
“我的倒报了,也已经放下了。”男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剩下的最后半碗酒饮尽。“接下来的早已不关我的事。”
“为什么你不让他们杀了我?”女人突然问道。“为什么你当初不一起把我杀了?就因为我眼睛看不见,你同情我了?”
男人瞇起眼睛,看清了女人灰白的眼,以及她流过脸颊的泪。
最后他只是说:“你今晚难得的多话,如果不是聊这些该有多好。”
女人便呜咽哭了出来。她掩着面,头垂得低低的。
“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男人说完便走向左侧的隔房,在黑暗将他隐没以前,他回过头来对她说:“我睡觉会打呼,房门也没锁,你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待终于平静下来,她喝了自己那小杯的酒,酒味苦涩,喉间却有些回甘。她到后头洗了把脸,才回到自己右侧的隔房,将房门上了锁。坐在床沿,手沿着摸过去,就是枕头;枕头底下的东西还在,是把匕首,她摸到了它冰冷的手柄。男人也知道这匕首的存在,他当初把她带出来时,她再怎么掩掩藏藏,他难道会不知道?却也没做些什么。
那时他让她抓紧自己,马儿便飞奔起来,她想过要松开手,后头赶来的追兵就能把她救回去。又或者,她可以在那时就行刺毫无防备的他。
终究也没下手。
她一个盲眼女子,又能过上怎样的日子呢?父母死去以后,总会有其他早已虎视眈眈的家族趁隙而入,她纵是有一双清明的眼,怕是也斗不过他们。
于是也就这样了,十年八载过去,当初未及荳蔻,如今早该嫁人。她躺在床上,眼前仍是没日没夜的黑,思绪却清晰地转动着。这口恨,还要多久才能淡去?她想像自己的心头刺着一枚针,随年月逐点磨去越变越小,细得快看不见了,偶尔抽动却仍会带来痛楚。也许一辈子都放不下;放不下,却也不那么在意了。
她开始回想方才他们聊过的话,才想了一阵便又打住,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
也许明天她可以唱一首曲。她好久没唱了,词都早已忘去七八。不过没有词,只是哼着调也是好的。
也许有一天他们也可以交谈。她可以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年纪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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