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觀眾,我很難定義鄧壹齡(編、導、演)的《當世界崩壞時,我正在幹嘛?》是一個什麼形式的表演?雖然它是以一個戲劇的“形象”出現,舞臺裝置就是一個人──“藝術家”,在睡房兼工作間,演員出場開始扮演角色──藝術家/文青:其實就是“自己”,“在自己的房間”裡,打打字、上上網、抽抽菸。久坐以後起來活動活動,來勁了,爬上床跳一跳……折騰一番後,肚子也餓了,就燒個開水泡個面吃(真吃)。吃完收拾一下,擦擦桌子抹抹地……忙活兒一輪後,開始向觀眾演說,演說漸漸演變為脫口秀,最後唱歌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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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單人表演,我們姑且稱之為單人劇,因為舞臺裝置與開始的表演方式、內容像一個現實主義戲劇,而當藝術家直接向觀眾說她的故事與笑話,或向觀眾發問時,就像一個演講內容或脫口秀表演。總之,鄧壹齡在表演,也好像不表演,而是在生活,因為她“演”的就是自己。宣傳文案寫的:“極接近生活化的表演,不惜展露自己瘡疤與不堪……觀眾宛若窺視她的一切”只是噱頭。因為一切都非常安全,表演者只讓觀眾看到她想讓觀眾看到的那些,觀眾沒有窺視,而是圍觀;演員在展示,也就是表演,但實際上是在“說”。上半場內容,就從“某月某日”“我”“決定開始寫這個腳本”開始說起──其實就是創作者在想怎樣寫這個腳本,然後她就把她所想的過程說了出來。這個過程包括腦海中飄過的往事與意識。這些往事或意識和主題有些有關係有些沒關係,感覺是信馬由韁到處跑,所以這是一個意識流動而生成的腳本。
千呼萬喚的過往回憶
崩壞這個詞語,詞典的解釋是毀壞、塌毀,精神崩潰思維塌方的意思,亦可指精神崩潰的狀態或思維塌方的模式或風氣的敗壞衰弱。上網搜,發現“崩壞”是流行於次元文化界的熱門題材或思維模式。以“全球崩壞”、“世界崩壞”為名的小說、漫畫、遊戲等可搜索出一大堆。作為一個問句,“當世界崩壞時,我正在幹嘛?”在劇中出現了幾次。有時改為設問句,然後作者就以生活還是照常過來回答。例如:“我跟心愛的男孩們在一起、我沉醉在自己哀傷、我煩惱著午餐要吃什麼?”。有時問句的主語會改成“你”。人稱雖轉換,也可視為這是“我”的另一視角也未嘗不可;而答案也是一些雞毛蒜皮的日常生活內容。但主人公“我”的世界崩壞是怎麼一回事呢?千呼萬喚下,崩壞的細節在下半場終於出來。說的是“我”戲劇學院畢業前,因與班主任吵架,然後被“老闆”威脅下跪倒茶認錯,差點兒畢不了業的事。正當我們以為這段往事將會作為戲劇的主要內容往下發展時,臺詞突然跳到“有一個男孩他讓我哭,也讓我笑”,然後羅列幾個男人和自己某方面的連接,緊接著再跳到對“父親”的回憶、“劇場圈的秘密”、對“Curator”(策展人)的科普……多種內容,戲又回到信馬由韁的意識流動。
意識流的戲劇當然不像現實主義戲劇那樣,線性地敘述一個故事。應用意識流手法的戲劇注重描繪人物意識流動狀態,既包括清醒的意識、夢幻意識和潛意識。郭寶昆的《鄭和的後代》、高行健的《彼岸》、阿瑟‧米勒的《推銷員之死》等作品都用了意識流手法。本劇的內容大多也用了主人公的往事、回憶、夢境、對生活與世界的思考、感受等內容來開展,這些內容的並置,確實是使用意識流動的方式最為便利與流暢。但意識流不等於沒有敘事,或敘事不完整,或取消了完整故事。意識流的特點只是剪開了起承轉合和加入了大量的內心化描寫,在效果上製造了障礙感和不順感,而跳躍的思維與想像還是要回到戲劇的立意或主題去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本劇多種內容信息的羅列,沒有一條強有力的線索把它們串起來,純粹是為羅列而羅列,縱然是渲染了氣氛,卻也為戲劇的主旨傳達製造障礙,讓觀眾如入雜物堆陳的儲物間而不知如何下手,最後只好掩上房門。
表達自我的焦慮
一位觀眾這樣形容本劇的的結構情況:感覺上就是一個形式建構到一半就丟棄,換上另一個形式,然後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又換下一個(唱歌)。他的意思是太跳躍了。但我覺得跳躍是必然的,因為這是意識流手法。同時跳躍也不是致命的,只要記得跳回來。就是有一條線(主題)緊緊牽引,那觀眾自然還是能感受或抓到作者的意圖,而不是隻感覺熱鬧紛雜而已。
前面說本劇後半場更像一個脫口秀,不光是因為演員直接面對觀眾說她的故事或笑話,或對觀眾拋出一些問題,而是後半場還有許多很像脫口秀的嘲諷與“罵人”內容(如下):
這就是劇場──齷齪、互不信任、互看不起、笑裡藏刀──我們每個人的雙手都沾滿鮮血,我們沒有人是清白的,我們每個人都踩踏在他人的屍體上……政治家們,他們是真正的罪人,他們將他們以外的一切汙名化,他們從這個世間竊取、消耗的能量或浪費的資源大於自身所創造的價值……
當演員以藝術家的角色身分去罵人,觀眾不免要錯愕,覺得藝術家憂國憂民,但縱觀全劇,對照那些“不惜展露自己瘡疤與不堪”的內容,就很明顯看出,藝術家本身最大的焦慮是自己。實際上嘲諷與“罵人”在上半場已經出現,只是它排在演員的自嘲後面而不明顯。而到了下半場罵聲之滔滔不絕,口水已把“不惜展露自己瘡疤與不堪”的“初衷”淹沒了。
只不過編劇對劇場的抨擊可能是對的,這要靠藝術家們振作起來,重建崩壞的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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