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起於上世紀80年代的新歷史主義文論強調“文本的歷史性”與“歷史的文本性”,與清儒章學誠《文史通義》中溝通“文”、“史”的思想觀念遙相呼應。根據章氏的看法,好的文學則應蘊含“史意”,因此章氏尤重敘事類的古文,反對空談道理。從高秀先生在《那時那刻》的後記中對他個人寫作傾向轉變的說明來看,竟與章氏的觀點頗有幾分暗合之處。高秀自述年輕時寫散文偏好帶有“啟迪人心的道理”的“哲思小品”,年長後卻“傾向於寫敘事散文”以鋪陳故事,於是產生了這本充滿個人回憶敘事的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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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與“回憶”是文學創作中歷久不衰的話題,《那時那刻》的書名即已顯示了散文集中無所不在的“時間性”及其追憶似水年華的主旋律——回憶故鄉、懷念母親、追述自己在龍中與華中的求學故事以及多年的杏壇經歷等等,都飽含了回首向來蕭瑟處的意味。尤其〈失落的街場〉文中,作者對故鄉小鎮拉央拉央舊街場中早已付之祝融的諸家商號之描述,讓人不禁聯想到宋代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以來的“回憶消逝的故都”的書寫傳統。〈鐵橋村和我的童年〉寫的也是一個早已消失不存的童年故居,而在個人的“小歷史”背後,更顯示出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華人拓墾、日軍南侵、馬共鬥爭、村落迫遷的“大歷史”,使得文章得以超越個人有限的生命敘事,展開更寬廣的歷史視野。
更可貴的是,散文集中多處都流露了強烈的“地方感性”,並由這些南洋空間元素確立了它作為“馬華文學”的個性色彩。除了作者的故鄉拉央拉央與“鐵橋村”,書中還描寫了柔佛河、新山市,並且在地方書寫中加入大量的歷史追溯與“想像”,使得這些散文兼具空間性與時間性,有了更充沛的藝術生命力。有意思的是,作者有意識地將新山稱作“南城”,這是一種文學審美的折射,也是作者對於一座城市的個人化的凝視——在空間書寫中覆上一層個人情感與身世的濾鏡,“空間”才得以成為“地方”,文學才得以成為文學。
也許寓理於事才高明
《那時那刻》雖然是散文集,卻也收錄了高秀創作的十幾首詩作。這些詩作,都被嵌入了數篇散文的敘事之中。這樣“存其詩作,亦備事之始末”的表現形式,也合於章學誠對於理想詩集的主張。如此讀來,這一首首的詩作遂都成了“有故事的詩”。
也許寓理於事,才是最高明的說理;紀事之文,才是最上乘的文學。而我經常認為,那些由老者所講述的故事,往往是最為動聽的,在他們的語調之中,總能真切地帶有一種由歲月釀造出來的醇厚感。高秀先生以他超過80歲的高齡,娓娓道來他所經歷的、聽聞的與想像的各種故事和歷史,一種關於時間的真理,或許就已隱然浮現其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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