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蹤16.散文評審獎】楊邦尼/男傭手記(上)
前文提要:跳蚤和癬從何而來?M 一段時間住在安老院,大瘟疫封鎖,禁絕探訪,男傭只能隔著鐵門瞭望M,她已經坐在輪椅上,看到男傭來,欲欲地站起來,男傭立即阻止……
印尼看護攙扶M搖搖欲墜走向鐵門,各自戴著口罩隔了一公尺距離,不能有任何肢體接觸。M每次見男傭嚷嚷要回家說晚上有小鬼來捉她。男傭每看望一次,心痛一次,心軟一次。他答應M,過年前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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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男傭幫她沖涼,發現股臀一朵一朵懾人的赭紅黑斑。M的大臀肌已經完全塌陷,只有一層薄薄的皮,稍用力,皮肉分離,太駭人!
看了皮膚科,滅蚤第一步,先把M的衣服全部熱水汆燙過。瞞著M買了新的床架,床墊,枕頭,床單,毛巾,一一更換。
惟惶惟恐,男傭擔心,幻想跳蚤跳到自己身上,懷疑床墊有跳蚤在繁殖。每一次為M洗了澡,塗抹殺跳蚤的油,膏,乳液,從乳房,腋下,背,腹,鼠蹊,肛門側,臀,大腿,一直到腳趾縫。
大衛的詩:“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的杯滿溢。”
而彼時,M悄然在倒數生命,逐漸走向無光的甬道,長時間的嗜睡,男傭恍然不知,以為至少可以再等個一年半載等到兩邊的關卡開通了,困在人工獅子島的家人可以回家見M。
四、剪斷臍帶
照顧M,急管繁弦,摧枯拉朽,男傭敗得一敗塗地。他有時會怪責自己,為什麼那麼容易動氣,沒耐心。一個人安靜的時候,又簌簌的哭起來,魯蛇一尾。
M一覺不醒,開始他以為她不想起,貪睡,可是有呼吸,有心跳。男傭生氣了,WhatsApp 在獅子島的妹妹,看,M賴床啊,你叫叫她。妹妹隔著視頻,䟘床咯 !沒反應就是沒反應。趕緊打電話給大哥過來你馬上跟我過來看看M身體僵硬啊叫不動啊!兵馬倥傯,決定送院。叫救護車上門?開車直接送?
妹妹在WhatsApp那裡叫啊喚啊哭哭啼啼媽呀你醒醒啊!M像沉入湖底,旁邊的人用力拉啊拖啊就是往下沉。
男傭後來回想像一出哭鬧劇,日後不斷上演,低血糖,沉睡,昏迷,送院,醒來,出院,再入院。石頭越推越沉重,直到有一天它重重的沉入底,無底……
M和男傭在最後的幾個月裡拔河,越拔,M的時間往後生長,男傭看著M一天一天從老年蛻回中年,少女,小女孩。男傭呵護她,握住她的手,傳遞體溫,示意她,他在,唔使驚,好好睡目。
M進進出出醫院,她稍稍還有一絲清醒意識的時候,說,“捱唔要去醫院了。”男傭下不了手,WhatsApp那邊又是一陣哭哭啼啼,不要送了,就在家。瘟疫肆虐 ,醫院已經是重災區顧不了,萬一感染瘟疫不是更糟。
沒有插管,身上沒有各種管線纏繞,沒有呼天喊地的急救,M在家裡像鐘擺那樣的,一滴,一點,的停下。
接著是喪禮,男傭沒有時間難過,流淚。一邊是喪禮,一邊是嚴格的SOP防疫作戰,人數不超過10人,打齋時間在下午1點到5點進行,一切從簡,減之又減。通過手機視訊live,在獅子島的姐妹弟參與了生平的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母親的喪禮。真實的,虛空的,一切屏幕化。
喪禮結束,隨即火化,當天下午1時拾骨,南嘸佬指示大哥和男傭各撿一塊白骨入甕。禮成。
回到家,男傭昏睡,像百年那麼久,直到天黑。家裡只有他一個人,妹妹WhatsApp來,錯過了。回VC,胸口悶,對著鏡頭,忽地,慟哭不已。
《說文》:“慟,大哭也。從心動聲。徒弄切。”
男傭剪斷了和M的臍帶,無後代的他,是星球上的孤獨物種,無盡的喪慯,和服喪,通過它,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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