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健偉／花蓮的地震、糖廠和尋人啟事

我站在床沿，強裝鎮定扶靠著衣櫃，跟著衣架、杯子和這房裡的一切，一起搖搖晃晃。是地震。頭有點暈，我該衝出門逃出去嗎？好像過了幾秒，又好像更久，終於不再感受到搖晃。聽到房外有人在議論紛紛，是對面房像我一樣沒有地震經驗的泰國住客嗎？稍微安定後，才意識到剛洗好澡的自己只圍著一條毛巾，還好剛才沒有不顧一起衝出去。

整夜睡得很淺，天一亮就起來，看到新聞報道昨夜4.6級的地震。花蓮，早安。

起得太早，青年旅舍的工作人員還在準備早餐，我在2樓的餐廳一邊喝熱紅茶，一邊做翻譯。住青年旅社的好處，除了價格合宜，還有一種讓人倍感溫暖的群體和社區感，尤其在旅館的公共空間，比如餐廳。

在這裡，素昧平生的旅人互相結識、交流，彼此交換旅途的點點滴滴。有的成為朋友，但大部分只是萍水相逢，人生中僅交集那麼一回，然後就各自迴歸到自己的生活。今早我在餐廳用餐時，就認識了一名來自廣東的大叔。我們聊起昨晚的地震，大叔知悉我會聽、會講廣東話後，露出欣悅的笑容，馬上轉用流利的廣東話娓娓道來一段往事。

1948年，大叔的外祖父攜著一家人從中國大陸來到臺灣花蓮，在製糖工廠任職會計師。一場戰爭讓他們與家鄉的親人斷了音訊，一直到30年後，在廣東的家人用盡辦法託一個到香港的鄰居給花蓮捎了封掛號信。輾轉尋親多時，終於兩岸的親人重新聯繫上了，但此時外祖父已經離開了人世。

廣東大叔正準備早餐後搭公車去參觀花蓮的光復糖廠，這是當年他外祖父工作的地方。這家位於花蓮光復鄉的製糖工廠，歷史悠久，如今已改作觀光用途。我到過糖廠，簡單向他介紹那裡日據時代留下的遺蹟，還跟他說一定要嚐嚐糖廠的冰棒和冰淇淋，然後意識到旅人身分的自己語氣像是個當地人一樣，不禁莞爾。

即將親身探訪外祖父生前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大叔此刻掩不住興奮的神情，但語氣中又流露淡淡的傷感，最後嘆了一口氣說：“嗰個年代，唔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