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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6:02pm 25/10/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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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踪16】报告文学评审奖:白袍战士──呼与吸边缘的战役/马愿越

文:马愿越

2019年12月初某天。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冬季湿冷,中国武汉市华南海鲜市场内却闹哄哄地,人潮络绎,叫卖声此起彼落。水产海鲜、冻品、甚至野味,应有尽有。彼时,坐落市场一隅的野味摊有个微乎极微的小生物蠢蠢欲动。它貌似皇冠,一身黄袍有无数刺状物武装。它从容不迫地从一众穿山甲、鼬獾、竹鼠群中蒸腾而上,在威武的大闸蟹的干瞪眼下,狡诈地窜入某男子的呼吸道。这直径约莫100纳米的小东西,初尝人类呼吸道的湿润,迅速繁衍,再继续大肆侵入这难能可贵的载体。男子鼻头略觉异样,打了一个大喷嚏,千万个克隆体以每小时50英里之速附身新的宿主。百传千、千传万……如点墨落水,晕开了一场人类的浩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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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战事”告急

这是2021年9月。主要大楼在烈日下巍巍而立。一层蒙蒙的薄云缓缓在天边流荡。白色巨塔里虽不至于愁云惨雾,却也氤氲着凝重的气氛。从槟城中央医院主要入口开始,处处可见戴着。更有甚者选择了多一重保护,医用口罩的外头还加上了布制口罩。病人、清洁工人、小贩也纷纷加入行列。医院随处可见酒精消毒剂,大家变得很勤洗手,生怕一不小心就沾染了病毒。

“Patient nak lalu! Cepat jalan!”医院警卫的吆喝声像是嵌入了医院的音响系统,每隔几分钟就会重播一次。眼见又有一个确诊新冠肺炎的病人由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推着,从急诊部门前往病房入住。尽忠职守的警卫赶忙开路,吹响了哨子,驱逐走廊上的人群让病人通过。一旁的群众惶恐闪避,然后双眼直勾勾地目送经过的病人。还惊魂未定,身后又有一个“铁箱”从另一个旁支的走廊被推出。原来是验尸房的工作人员陪伴亡者走完人生在医院的最后一条路。经过急诊室,时逢周一晌午,那情景可谓“座无虚席”。病患们一脸恹恹地,和脸上挂满忧虑的家属候在那里等待治疗。男女老幼,士农工商;皆有。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哭闹声。医生们神色凝重,步伐匆匆,穿行在医院的大厅和楼层。

这只是医院底楼,还没抵达新房──真正的战场。

距离全世界第一宗确诊的新冠肺炎案例已近两年。马来西亚的累积病历却刚跨过了200万大关。[2]疫情之坏,位于北马的东方之珠槟城,也无法幸免,一度于2021年9月8日达到近2500的病例新高,成为全国前三单日最多病例的州属。2020年1月杪,大马最初检测到首3个确诊病例,至今已经经历过行动管制令(MCO)1.0、2.0、3.0,到全面封城(Total Lockdown);再到后来的国家复苏计划(National Recovery Plan),大马的领土仍然红腥一片,处处仍是案例攀升的红区。作为州内最大的可诊治和隔离新冠病人的政府医院,槟城中央医院首当其冲,承受着疫情最大的冲击波。

2021年9月10日至9月16日,平均一天全槟需要入院治疗的新冠病患就有230人;除去还未来得及治疗就已经病殁的患者和分派到低风险隔离中心的病人,每天大约有60人会留在中央医院接受治疗。一旦入院,则至少需要治疗和隔离10到21天不等(视病情而定)。同时,医院还需接收非新冠肺炎的病人(像是心脏病、中风、分娩生产、急需紧急手术等)。床位吃紧,可想而知。8月至9月短短一个月内,中央医院的新冠病房从原本6个增至14个。即便如此,面对日益增加的病例,许多病房还需要自行添加床铺以收容更多的病人。比方说,A病房原本只有24张床,把两床病人之间本来距离的1.5米缩短成少于1米,加上病房正中央原本的空位加盖,东挪西移后,就可以容纳30位病人。再者,新冠病房的增加也意味着各科各部门所剩下的床位大量减少,因为新冠病房的“增加”不是因为医院加盖了新的病房,而是把原有的病房装上隔离塑料帘子,改装成了新冠病人的大本营。那,没有患上新冠肺炎却急需诊治的其他病人,该何去何从?有鉴于此,院方和卫生部开始和私人医院达成协议,将一部分生命体征稳妥的非新冠肺炎病人,转接到私人医院接受治疗,由政府承担医药费用。目前为止,槟城南华医院已经开始接收中央医院的病患。2021年9月11日,马来西亚新官上任的卫生部长凯里贾马鲁丁和槟州首长曹观友巡视槟城中央医院,向院方了解医院应对冠病的方案。9月15日,医院B停车场关闭,用于增建野战医院。9月16日,野战医院(Hospital Medan)已经如火如荼动工,旨在增加近百个拥有氧气设备的床位以容纳更多新冠病人。

搭乘电梯上到中央医院南座四楼,来到了A新冠病房。从外头看去,一层层塑料帘子从天花板延伸至地上,像是末日电影里那些关着最危险X级别的生化武器的实验室。里头人影幢幢,隐约可以看见穿着紫白色衣服的病人们。医生们在另一个称为“绿区”(Green Zone)的房里讨论病情。[3]由于不要浪费(Personal Protective Equipment, PPE),或俗称“太空装”,相比起整个医疗团队一起巡房,新冠病房的医生们多是先进行Board Round,意指在外头白板和电脑上讨论病况,策划好需要的人力和器具,再穿个人保护设备进入“战场”检查病人。

“先戴口罩、头套,然后是塑料袍、防水袍,再来是手套,面罩……整个穿戴过程至少需要5到10分钟。卸下个人保护设备的时候,也得依照特定的顺序,才不会不小心沾染上病毒,一点也马虎不得。第一个要除去的是最外头的防水袍和长袍……”来自精神科的谢福焕医生娓娓道来。

由于病人越来越多,新冠肺炎已经不止是内科医生的职责。医院里的各科各部,都得派遣医生前往新冠病房“从军”。外科、皮肤科、眼科、内科、麻醉科、精神科、放射科……无一例外。

“其实我有精神科专科考试,无奈人手不足,即便在备考中也被委派到新冠病房,做着自己不熟悉的工作,Study Leave也泡汤了。”其实不只是谢医生,许多前线人员也已经许久没有拿假,更有甚者,因为怕将病毒带回家而选择自己搬出来住,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见面了。

“Doctor, patient desat!”(医生,病人血氧下跌了!)在红区的护士大声呼喊。

“OK, prepare IV methylprednisolone 150mg, stat!”(好,马上备好甲泼尼龙![4])

虽然已经司空见惯,每每听到护士小姐的呼救声,医生们还是会肾上腺素激增,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有病人需要帮助!只见两位医护人员快速地将防护设备穿上,进了红区开始了急救。抽血、装上氧气、注射了类固醇,还得对病人循循善诱──必须时时刻刻穿戴氧气面罩,躺下时侧躺或者脸朝下伏着(awake proning)[5],尽可能多休息别下床等……待病人血氧开始回升,医生们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投入其他工作:检查其他病人、测血氧、换氧气面罩、抽血打点滴、问症、帮病人家属视讯通话……这一切职务,看似平凡,医生们当然手到擒来、游刃有余。只不过和疫情前不一样的是,在马来西亚酷热的天气里,没有空调的病房加上厚重密不透风的太空衣,原本习以为常的工作变得障碍重重。进出红区都得大费周章,往往一进去就是两到三个小时。褪下太空衣,已是大汗淋漓、披头散发。上半身和下半身衣衫、里里外外湿了个透,像只落水的雁子。

“一旦穿上了太空衣,仿佛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被太空衣隔离在外了。病人的话我们听不清楚,他们也很难听见我们说话。要提高声量……”

“……像梦境一般,你以第三者的视角,透过面罩看出去外面的世界;或者说像在潜水艇里头看出去外头的海一样,只不过这海是病毒之海,你一脚踩了进去红区,瞬间被裹在新冠病毒的海浪里”谢医生有声有色地形容穿着太空衣的感觉。

如果红区是滋养病毒的海洋,那新冠病人就是一尾尾搁浅的鱼,气若游丝,张大了口,一呼一吸,依赖者氧气面罩求存。

新冠病房,瘴雨蛮烟。病例高居不下;这,仿若一场没有归期的战役。

二、COVID-19──全民从军的战役

2021年2月24日,大马全国新冠免疫计划正式开跑。经过各方的审核和推动,截至2021年9月15日,全国已有54.3%的国人完成新冠疫苗接种。[6]虽然离达到群体免疫(herd immunity)还有一定的距离,这依然是一个令人莫不为之鼓舞的成绩。

但是,新冠病毒是个狡狯的敌人。

随着变种病毒Delta Variant来袭,新冠肺炎不仅更具传染性,也更容易造成患者经历严重倂发症,就连疫苗也非绝对的金钟罩铁布衫。入院的病人,越来越多属于第四第五阶段(Category 4 and Category 5),这意味着他们都需要氧气辅助。疫情前,一个病房最多只会有几位病人穿戴氧气,那些需要高流量氧气的病人,绝大多数都会转接到加护病房医治。现在,一个新冠病房可以同时拥有多过20位病患穿戴氧气,其中更有需要高流量鼻插管(High Flow Nasal Cannula)的患者。中央医院的病房结构,原本就不是为多位同时需要氧气的病患而设计的。氧气供给一度敲响警钟,因为建筑体原本的气压不胜负荷,病房也没有这么多氧气口安装氧气。加护病房也人满为患,9月16日这天槟州加护病房使用率为全国第二,达到96.6%。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了战队补给,要如何征战沙场呢?

正当前线人员愁眉不展时,慈善机构、非政府组织、个人捐赠者纷纷施予援手。内科专科兼新冠病房负责医生林正伟成了为善心人士和医院牵线的幕后推手。除了给患者施予治疗,他也汲汲营营为医疗器材寻找赞助商。其中,最能解燃眉之急的是由慈济功德会、净莲慈悲院、檀香寺和多个公司和个人捐赠者捐献的33架高流量鼻插管和60台(oxygen concentrator)。前者可以有效给予患者高流量的氧气辅助;后者可以解决病房不够氧气口和气压不胜负荷的问题。

新冠之路,对病患来说,是一条寂寞的征途。

由于身处的疗养院暴发多宗看护和老人交叉感染的案例,刘姓老奶奶殃及池鱼,也感染了新冠肺炎,并且需要氧气辅助。老奶奶原本生活就不能自理,因为年纪渐长和轻微痴呆症导致反应越来越迟钝。来到新冠病房以后,她就一直孤苦伶仃地躺着、睡着。护士一天替她换尿布两次,看到医生前来抽血,她会目光呆滞地看着医生,眼角旁挂着一颗老人泪。隔离在病房的14天里,她有时午寐醒来,会望着病房窗外树影婆娑,看光、看雨打在枝叶间。她是在播放人生走马灯中倒数人生,还是在飞雨落花中和老伴相寻梦里路?

隔离和治疗的日子漫长。身体状况稍好、已经逐渐康复的患者除了眼巴巴望着天花板打发时间,也为阴郁的新冠病房带来了温情。老奶奶的对面床是一位已经康复等待隔离期结束的马来妇女。自从不再需要氧气辅助那一天起,她就开始殷勤地帮助其他病患。餐饮时间,她替医护人员拿着食水,一床一床去派送,省却了红区外的医护人员又要全副武装进入红区。看见老奶奶一个人躺在那里,她一口一口地往老奶奶口里喂着稀粥。医护人员向她道谢,她却笑着打趣地说“这里太闷了,闲着也是闲着”。那抹笑容一洗病房颓靡之风,增添了熠熠生辉的人性光芒。

对抗新冠肺炎的战役,人人都得从军。守在前线的医护人员、响应疫苗接种和遵守标准操作程序(SOP)的广大群众、出钱出力的善心人士,甚至是病人自己,都在用自己能力所及,和这继2003年沙斯(SARS)以后最严重的全球性大流行病拼搏。

三、出师未捷身先死

然而,并非所有的医病关系都是融洽的。

被病患攻击的那天,是个满月的夜晚。医生间常有的玩笑──月圆之夜,人的情绪随着潮汐涨退而起变化。在这样的夜里值勤,往往“生意兴隆”。电影里狼人总被满月催动,现实里迷信也有成真的时候。

位于北座一楼的新冠病房,有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士。或许是身处医院,自己对周遭环境不熟悉,变得有点神智不清而谵妄(Delirium)。[7]只见他离开了病床,拔出了所有插在身上的管子(点滴、尿管),开始大吵大闹要出院,还在病房乱丢东西,差点砸到其他病患。一旁的老翁惊恐地看着他,大声地呼唤医生和护士。当晚值勤的住院医生张明川,由于当晚一同当差的另外两位医生都是女生,他只好挺身而出,穿了太空衣前往红区制止病人。

“Pak cik, tolong balik ke katil!”(阿伯,请回到床位!)

男子警惕地看着医生,似猩猩舞动的四肢在空气中止住。张医生在左,男子在右,各有架势,俨如两个武林高手对峙,聚精会神,待对手稍有疏忽则马上动手抢得先机。

“Pak cik,sudah lewat, mai rehat.” 医生和善地拍拍男子的肩膀要搀扶他回到床位。突然,男子目露凶光,举起一旁的生理盐水举头就往医生砸去。张医生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才刚躲过生理盐水的抛物线,一阵拳风立马往他脸上袭来。医生反手一扣,抓住了男子的手腕,大力地推开了他。男子恼羞成怒,一口浓痰从嘴里激射而出直奔医生面门。医生大骇(别忘了这可是新冠病人,唾沫可是病毒最好的传播媒介),连忙用手挡住。说时迟,那时快,男子一个箭步往前,撕开了医生的防水袍和面罩。一旁的护士吓得花容失色,因为‘breach in PPE’(违反个人保护设施)事态严重,意味着医生已被曝露了病毒,属于患病高危群体!

“Bagi Halo!”[8] 医生忍住自身患病的担忧,势必把眼下的困境解决。他一把接过护士早已备下的针筒,一针快、狠、准地往男子手臂扎去。药很快生效,男子顿时天旋地转,昏厥过去,一头倒下。护士和医生赶忙拿了绷带将男子的四肢捆绑在床架上,避免他药效过了以后故伎重施。

病人安顿好了,接下来怎么办呢。

张医生拿了毛巾到厕所冲澡。脑中不断重演刚才的情节,内心细细回想,什么时候开始面罩被摘下、没有戴面罩多久、那口唾沫沾到自己哪里、自己吸入了多少红区内的浊气……搓洗身体的双手微微颤抖,还没从刚才肾上腺素飙升的影响中冷静下来。张医生庆幸自己并没有和家人同住,所以不用担心万一自己染病会把病毒带给他们。可是,他毕竟在外租房子,同屋也有室友,一样还有隐忧。而且,刚才的曝露风险,向上头报告以后,他也必须在家自我隔离10天加上两次的RT-PCR检测。

那天夜里,医院淋浴间的水格外冷冽刺骨,却冲洗不掉张医生积压在胸口的忧虑。

疫情肆虐,医护人员也是人。长期劳累之下,加上身处前线,终日与病患接触,开始有医护人员患病倒下。中央医院的病房,在疫情还未暴发的时代,两个病房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值班休息室,供医生休息。休息室局促狭窄,空气也不流通。新冠病房开了以后,一个病房约有4-5个医生值班,本来提供给1个值班医生的空间,现在需要多人共享,也大大增进了交叉感染的几率。位于南栋四楼的新冠病房,短短8到9月间就有6名医生、3位护士和3位医护协助人员(pembantu perawatan kesihatan)确诊,病原相信是一两位不小心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再因为工作环境的弊端而交叉感染其他同事。

“很累,也很压力!每天都有职员确诊、隔离,然后需要安排人手顶替那些被隔离在家的下属。有时晚上要休息了,突然收到下属的通知说有了新冠病毒的症状,或是做了测验自我隔离而不能工作,我需要临时去处理。除此之外,还要替确诊的医护人员做接触者追踪……”该病房的护士长阿美莉娜如是说。

有鉴于此,医护团队开始采取更严苛的防范措施。为了避免交叉感染,除了着重个人卫生和勤洗手消毒,也严禁同事间共同进食用餐,因为往往一起用餐是最容易传播病毒的场合。一餐细嚼慢咽下来,万一其中一名用餐者确诊,其他人曝露病毒的时间肯定超过10分钟,也因为同桌而少过一米的人身距离。值班时分,医生若需要共用房间休息,也只好戴着口罩闭目养神。值勤表负责人也尽量把同样的一组医生固定在同样的病房,避免因为每天换值班病房而感染不同的医生。

防患于未然,却仍然防不胜防,或许是这份工作的无奈和牺牲。

四、浅吟低唱的悲歌

晚风凉飕飕地吹过。医院外的树上有猫头鹰夜啼,为子夜更添了一分诡异。

新冠病房当夜班的杜医生,接到了一个拨到病房里的紧急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操着专业口音,却透着浓浓的焦虑。“您好,我是来自双溪毛儒医院新冠病房的程世颖医生。也是病人李怀安的外孙。我外公现在在您的病房,想请问……”来自槟城的程医生,远在他乡前线服务,却接获家人通知说外公确诊,在家气喘不止被紧急送入医院。由于血氧严重低于安全水平,外公在急诊部门已经气管插管,借助呼吸器辅助呼吸了。由于加护病房人满为患,李爷爷只能在普通病房接受治疗。至亲病危,同是新冠医生的程医生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只能密切跟进,向槟城中央医院的同僚了解病情。病情还未问完,电话那头已止不住微微啜泣。

翌日子时。李爷爷突然苏醒,在神志不清中,自行将喉管拔了出来。

插管的病人,意味着他们需要吗啡压制中枢神经系统,减少痛楚和压制作呕反射(Gag Reflex)。也就是说,如果将李爷爷重新插管,他将再次陷入昏迷;他已耄耋之年,插管后完全康复的几率,也微乎极微。当夜班的杜医生跟程医生和家人讨论以后,决定仅仅为他戴上氧气罩,不再插管,让李爷爷可以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和家属一聚。身着太空衣,顶着眉间不断流下的汗水,杜医生手里拿着手机在李爷爷面前让他跟家属视讯通话。有句英文俚语这么说: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真诚的祷告。生命来到尽头,李爷爷的字字句句,唠叨也罢、爱语也好,皆是以后不会再听到的声音。

“阿安啊,以前你这样那样,都不要紧了,我原谅你了啦……”手机荧幕里的李婆婆,边哭边对阿公喊话,字句模糊,可是阿公似乎听得懂,依依哦哦地发出声响。另一头的孩子、孙子们,和在现场的杜医生,都已哭成了泪人。人世间的情之深、爱之切,此时此刻都沉淀、浓缩到那一句──“我原谅你”。

在家人声音的陪伴之下,李爷爷轻轻阖上了眼睛,往天井里那点微光走去……

不仅年长者敌不过新冠病毒的索命符,连孕妇婴孩也无法豁免。位于南座另一端的新冠妇产病房,也迎来了一个让人心寒惋惜的夜晚。20芳龄的她,欢天喜地的期盼家中第一个小生命的到来。夜里辗转反侧、日里寝食难安,也挨到了怀孕的第八个月。眼看小生命即将降生,她却不幸染疫。初初入院观察,她的状况还算稳定。不料,几天后,才走多几步,她像是一夜间衰老,变成气喘吁吁的老妪,上气不接下气。医生赶忙为她检查,发现血氧急剧下降,胸部X光片显示病毒引起的细胞因子风暴综合症(cytokine storm syndrome),饱含氧气的肺泡已被点点白斑替代,如白蚁般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生命。

“她真的是在我面前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你知道她的血氧正在急剧下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孱弱,只能快点推进手术室紧急插管和剖腹生产。”看顾妇产病房的专科医生司徒雅医生回忆起那天的画面。遗憾的是,母亲虽保住了性命,进了加护病房医治,至今依然晕迷不醒;早产的婴儿,因为缺氧过久,伤了大脑,现在仍然在和死神搏斗着……这样的病例,其实多不胜数。每个病房,每一天,都会有一个让人闻之落泪的故事。

这样的日常,日复一日,已近两年。

值完夜班走出医院。晨光熹微,天空的祥云一字排开,像在千里广袤的苍穹里抚慰着和病毒拉拔一夜的医者。哪一天,可以安心地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和吸,那原本属于每一个人的清新空气?

注:

[1] 有关新冠病毒的起源,医学界至今仍诸多争议。武汉华南海鲜市场是其中一个最早疫情暴发的地标。资料来源:国际权威医学期刊《柳叶刀》(The Lancet)https://pubmed.ncbi.nlm.nih.gov/31986264/

[2]马来西亚卫生部新冠病毒官方网站 https://covid-19.moh.gov.my/terkini

[3]新冠病房分成绿、黄、红三个区域。绿区是感染风险较低的区域,可以只穿面罩。红区则是新冠病人活动的范围,进去需穿上全副个人保护设备。

[4] 甲泼尼龙(methylprednisolone),类固醇的一种,现今新冠肺炎的主要治疗药物。

[5] 俯卧通气(prone positiong):医学上用来改善急性呼吸窘迫症的姿势。

[6] 资料来源:马来西亚卫生部新冠病毒官方网站https://covid-19.moh.gov.my/terkini

[7] 谵妄:精神状态出现急性波动,伴有注意障碍、思维混乱和意识水平的改变。https://bestpractice.bmj.com/topics/zh-cn/241

[8] Halo, 又名Haloperidol, 氟哌啶醇, 一种用于稳定精神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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