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師蘇畑堭&火化場禮儀師羅文杞/火化場上悲傷的清醒者,護送往生者走完最後一段路
對著生與死之間最後的道別,火化師和火化場禮儀師必須做一個悲傷的清醒者,盡責地護送往生的人走完最後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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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喪禮來到火化場,對亡者而言,意味走到人間的終點站,世間的一切,終要在火焰裡化為灰燼,塵歸塵,土歸土;對送終的人來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最後的一點念想,隨同被熊熊大火吞噬的軀殼一起消失,從此成了記憶。
火化場裡上演的是生與死之間最後的道別,是最難面對的悲傷,然而,身為火化場禮儀人員兼司儀,羅文杞每天都得見證人生的至悲至痛。
火化場最年輕職員羅文杞
火化場的告別禮是最後的道別
羅文杞今年23歲,有一頭瀑布般的及腰長髮,一身端莊的黑色西裝套裙掩蓋不了她耀眼的青春。她是莎亞南富貴唐城火化場最年輕的職員,也是第一位女性職員,去年大學畢業後,她在就業平臺上找到這份工作,“因為想嘗試不一樣的東西,所以就進來了。”被詢及為何入行時,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羅文杞自小彈鋼琴,長大後是管絃樂隊裡的法國號樂手,大學則主修音樂,是一個在音樂薰陶下長大的女生。火化場的工作,確實讓她看到人生的另一個面向,也比同齡人更早體驗百味人生。
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說,死亡是遙遠的,殯葬儀式是陌生的。她直言不諱:“以前很少參加葬禮,沒有想像過殯葬行業做些什麼,入行後,才知道火化場長什麼樣子,告別式又是怎樣進行。”那適應得了嗎?她點點頭說:“還可以。”
她的日常工作是指導來到火化場的家屬辦理手續,包括填寫火化授權書,之後進入禮廳,由師父或牧師進行宗教儀式,之後,在棺木送往火化前,還有一個莊嚴肅穆的告別禮──
哀樂聲中,家屬嚮往生者跪別,羅文杞用溫柔磁性的聲音誦讀送別文,代家屬表述對亡者的感懷,最後,閘門開啟,棺木緩緩退入後方,閘門再度關閉,禮成。
“火化場的告別禮是最後的道別,還有什麼話想跟往生者說的,就要在這時候說。”送別文裡一字一句,是家屬內心真摰情感的表達,抒發思念及感謝,把悲傷化為祝福,讓生者和往生者都可以心無罣礙地道別。
從另一個角度看,殯葬業提供的其實是一種悲傷輔導,火化場內安靜素雅的大堂,莊嚴肅穆的儀式,還有充滿哀痛之思的送別文,在在都有抒發喪親悲傷的效果,把生死別離的悲痛,化為綿遠流長的懷念。
羅文杞對死亡不忌諱,上班不久後,就走進火化場裡探個究竟,看一具具棺木在火化爐內被瞬間燃起的熊熊烈火吞噬,最後剩下白骨,感嘆人生無常。
火化師蘇畑堭
火化遺體需要70分鐘至90分鐘不等
隔著一道牆,禮廳的後面就是火化場。
3座以柴油助燃、擁有二次燃燒技術的環保火化爐,操作時爐膛的溫度介於600至1000℃,站在幾呎外也能感受熱氣蒸騰。還好整個空間採挑高設計,除了設置冷氣,也搭配電風扇及大型抽風機,即便是大熱天,也不至於酷熱難耐。
然而蘇畑堭的衣服底下卻是大汗淋漓,被N95口罩勒緊的臉也是紅通通的。因為要在高溫下作業,所以火化師的標配是厚外套、帆布褲、長筒靴、防火手套、面罩、墨鏡和減少吸入空氣內的非油性微粒和飛沫的N95口罩,全身包得密密實實,一天下來,不知道流了幾公升的汗水!
當棺木在自動輸送帶上緩緩地從禮廳移動到火化場時,蘇畑堭和同事已經在旁守候了,看到前方燈光滅了,音樂停了,就快手快腳把棺木移出,拆去上面的金色塑料飾物,核對裝在透明膠袋裡的往生者個人資料,再把膠袋吊在火化爐前。一切準備就緒,就可以把棺木移入火化爐,按下開關,爐膛內瞬間火光沖天。
火化爐前方有一液晶熒幕,顯示爐溫、氣壓、時間等數據,火化爐的後方有一扇小窗,可以隨時觀察火化狀況。火化遺體需要70分鐘至90分鐘不等,期間,每10至15分鐘,火化師會打開後窗,把一支長鏟伸入火焰,將遺體集中在爐膛中央。
火化時,首先焚燒的是棺木,接著是陪葬品,最後才到遺體。遺體焚燒時,水分快速蒸發,肌膚和軟組織萎縮,脂肪組織在高溫下加快火化的速度,大約半小時後,軟組織已燃燒殆盡,這時的爐溫高達900℃以上,透過後窗,會看到火光裡白森森的屍骨,當骨頭裡的有機物也燃燒殆盡,只剩下一些碎骨時,火化就完成了。
這時候,火化師會戴上防熱面罩,將屍骨從火爐移出,放在冷卻臺上散熱。
“男性的屍骨比較完整且粗大,女性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很少有完整的骨頭。骨頭一般是白色,老人家會偏黃一些,其他也看過粉紅、紅或青色等。”蘇畑堭侃侃而談。有時候陪葬品中有塑料,火化後塑膠會令骨骸黏在火化床上,必須動用工具才能刮起來。“但一刮屍骨就碎了,無法保持完整,所以陪葬品最好不要有塑料。”
屍骨稍微降溫後,火化師把碎骨移到鐵盤,其他的灰燼則裝入另一個桶裡。“灰燼會灑到大海里,那是肉身混合棺木、陪葬品的灰燼,不可以隨便丟棄。”他正色說道。
告別禮結束後兩小時,家屬就可以撿骨入龕。碎骨敲碎和研磨後就成了骨灰,骨灰主要的成分是無機鹽,重量通常不超過3公斤。
每天面對白骨,神經再大條的人也免不了感喟:“來空空,去空空,人到最後都化為一堆白骨,什麼也帶不走。”
儘管見慣了生離死別,但有些時候還是會情不自已,一秒淚崩。他低聲說道:“每次看到小棺木都會很心痛,有未出世的胚胎,有出生一天就夭折的,看到家人哭斷腸,我會忍不住流淚,想到如果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如何承受得了。”蘇畑堭幽幽說道。
他說,火化嬰兒遺體,大約20分鐘就完成了,1歲的孩子則約30分鐘左右,“因為骨架小,胚胎連骨頭也未形成,所以火化後就成了灰,骨灰也都少。為了收集骨灰,我們會用磚塊把小棺木圍起來,儘可能為家屬收集骨灰。”
面對這些人生最痛,即使再難過,也不能讓情緒太大波動,鎮定地掌控火勢,確保遺體燒得完整,“這才是火化師對往生者最大的尊重,也是對家屬最大的安慰。”
堂堂正正,送逝者最後一程
同事們叫蘇畑堭“Sky”,因為“畑”本來是“天”,後來才改名,所以洋名索性就叫“Sky”,感覺開闊大氣,也很容易讓人記住。
蘇畑堭原本是羅裡司機,冠病疫情暴發後失業在家,為了打發時間,常去神廟幫頭幫尾,廟裡有位大叔知道火化場要請人,就問他有沒有興趣。“當時我心想不要挑了,整半年沒有工作,壓力很大。”
2020年8月,蘇畑堭當上火化師,在這之前,他不曾聽過那麼一份職業,對火化技術也一竅不通。
“初入行時,有次開窗檢視火化狀況,奇怪,看來看去都沒有看到遺體,以為燒了一具空棺,連忙問同事,同事叫我往上看,這才看到遺體坐了起來。”他訕然笑道。原來火化時,高溫會使肌肉組織快速收縮,令遺體扭曲甚至微微坐起,這是正常的物理現象,但第一次遇見時還是嚇了一大跳。
“遺體燒了半小時左右,有的內臟因為受到壓力,血會噴射般飛濺而出,像電影裡面的血腥鏡頭一樣。”這是另一個嚇他一跳的驚悚場面,當知道這一切都是物理現象後,慢慢就不再害怕了。
火化師面對的真正風險,通常都是陪葬品引起的。“棺木裡如果有香水、電池之類的東西,火化時會造成爆炸,但棺木是密封的,我們不知道里面有什麼,只有聽到呯一聲巨響,才知道里面有危險品。如果爆炸時火化師剛好打開小窗,火焰就會射出來,有位同事就因此被燒傷眼角和額頭。”
入行兩年後,技術嫻熟了,一切情況都在掌握中,回想當初,性格淳樸的他啞然失笑:“剛開工的第一個禮拜,每晚都作惡夢,只好不斷告訴自己百無禁忌,工作時,跟每一位往生者念一路走好,用心把服務做到最好。”
他感性地說道:“幫助往生者好好走完人生最後的路,我想這是一份有意義的好工作,以前當司機,不會去想工作有什麼意義,但這份工作,常讓我思考工作的意義。因為找到意義,所以會一直做下去。”
但殯葬業本來就被歧視,火化師要承擔的世俗偏見也更多,“太太一開始是反對的,她說做這行會影響家人,我從小到大看爸爸當廟祝幫助人,覺得火化師也是做功德,不必害怕,不必忌諱,堂堂正正去做就好。後來她也慢慢接受了。”
雖然家人和朋友都能理解,但偶爾還是難免遭到不平等的眼光對待,譬如好友結婚,說好要找他當兄弟團,後來卻不了了之,原因是家人怕觸黴頭。
“我完全明白,也絕對可以接受,我跟朋友說不要緊,我來喝喜酒就好。”他豁達地笑道。
疫情海嘯,感悟生命珍貴
蘇畑堭入行時適逢冠病疫情肆虐,短短兩年,他經歷了疫情海嘯,體驗到遺體一具接一具彷彿燒不完的火化之亂。
說起2021年的7月和8月,蘇畑堭和火化場裡的10名工作人員一樣心有餘悸。“那兩個月是高峰期,冠病病毒Delta變異株殺到,死亡率飆升,每天都有8到10具冠病死亡遺體等著火化,再加上其他遺體,不管是工作人員還是火化爐,都已不勝負荷。”
蘇畑堭指著窗外,記憶猶新地:“每天都像打仗一樣,運棺車從火化場後門排到外面大路,衛生部官員為了方便作業,也在這裡搭篷駐紮。外面的馬來墓園也一樣,最嚴重的一天,聽說有三十多具遺體排隊下葬,基督教墓園也是每天都有穿著全套PPE的人員抬著棺木進去!”
“我們有3個爐,一個爐一天平均火化五六具大體,本來只在早上8點到下午5點開爐,但遺體實在太多,5點暫停一下,讓火化爐休息,晚上再火化兩具遺體。”
火化師分成兩隊,輪番工作,“一開始時最辛苦,個個穿到像太空人,因為SOP還不明朗,防疫針又遲遲輪不到我們打,所以只好做足萬全準備。後來,才瞭解到棺木從醫院出來時已經密封和消毒,隨同而來的醫護人員至少有4人,都是全副武裝,棺木送到時,由他們抬進來,送進火化爐,每個步驟完成後就消毒一次,我們只是從旁協助,風險降低許多,心才比較安定,防護衣也穿得簡便一些。”
火化冠病遺體時,首半小時都不開窗檢查,直到看到白骨了,才用長鏟整理遺體。“聽醫院的人說,一開始冠病往生者連壽衣都沒有,穿著醫院的病服就直接打包封棺火化,後來才能換上家屬提供的衣物,想著都心酸。”他喟然長嘆。
冠病往生者不能淨身、更衣和整理遺容,也不允許在靈堂治喪,棺木只能走後門,不能進禮廳,更沒有告別儀式。
“有的甚至沒有家屬隨同,有的話也是一兩個,跪在火化場門口,開著手機視訊,讓不能來的親人通過小熒幕送別。我們在現場,聽到手機傳來陣陣哭號,很揪心。沒有家屬隨同的,撿骨就由我們這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幫忙做,日後家屬再來領。”
“對外面的人來說,每天更新的冠病統計數字只是一個數字,但在這裡,我們看到的是運棺車大排長龍,還有燒不完的遺體,實實在在感受病毒可怕,不明白為何還有那麼多人口罩不戴好,到處趴趴走?!”他不自覺地提高聲調。
他們都見證過人生的至悲至痛,世事無常,所以知道人生在世,唯有走好眼前路,珍惜眼前人,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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