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槟城万山后面的早市人潮里发现这位薄撑婆婆。和她一同开档的还有一位佝偻年迈的老阿公。多年后,老阿公不在了。然后,薄撑婆婆也不见了……
标题八字,“婆婆”当然无需解释,“吉宁”多少有点敏感,其余两词则需注解一番。
”万山”是槟城人对巴刹菜市场的特有称谓,属地方性,是马来文Bangsal之音译,约定俗成从原意为囤积货物的小仓库或小棚延伸成菜市,该没槟城人不懂;“薄撑”则为一款广东家常小吃,许多人经已遗忘,甚至不懂名称,一旦看见却又牵起难忘的童年味觉记忆。
我尝试将这几个词给组合一起,八字排开,顿觉加倍的“槟城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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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家朋友看后却一脸茫然,说“吉宁万山”他曾去过多次,即槟榔律佐达市场后面,用这名称入题固然教人联想起槟城,然而后面加上广东意象浓厚的“薄撑”,却让他感到格格不入,若换成最能代表槟城小吃的福建(虾)面、炒粿条、亚参叻沙就不同,给人一个完整的“槟城印象”!
这让我想起多年前一位同事向我推介槟城的广式炒河粉,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他的头壳有没坏掉,竟叫我老远从吉隆坡到槟岛寻访再熟悉不过的粤食!一般印象里,槟城饮食总以福建和潮州风味为主,信手拈来不是福建人的福建(虾)面、卤肉、薄饼、曼煎粿,便是潮州人的小吃如炒粿条、蚝煎、粿汁、粿条汤和炒粿角等,再不然就是接合了本土风味的咖哩面及亚参叻沙了。
当时我还是握着同事提供的觅食地图,挑个傍晚从牛干冬(Jalan Chulia)拐进日本横街(Lebuh Cintra),再漫步走到生活公市一带,沿途却被不绝于耳的广东乡音和眼前似曾相识的市招给撼动,倏然有种越境误闯另一方言世界的感觉;一番巡礼,竟发现沿街舖展许多粤式食肆,像富香酒楼、大东酒楼、桃园茶楼、南记饭店、梅忠记饭店、伍记饼家、梁池记老饼家、松鹤轩凉茶档,以及卖鱼生鸡粥、咸煎饼和白糖糕的小摊等,这才惊讶自己长久以来的“槟城印象”其实是那么单薄可笑,而槟城饮食文化又何止旅游导向的一味福建(虾)面、潮州炒粿条、娘惹亚参叻沙……?
记得当晚回到旅馆,便漏夜赶读带在身边的旅途读本:麦留芳所著的早期马新华人的分类法则“方言群认同”,从中圈出有关百年前乔治市的广东方言群分佈,才省悟广东人曾佔有20%以上的人口,愈读愈是兴奋;天未亮,便急着依循资料去走一趟百年前的“历史之路”,从漆木街、义兴公司街、广东街,越过观音亭前进入牛干冬的大门楼,再拐进日本横街、新街,最后来到热闹繁沓的吉宁万山。
我便在万山后面的早市人潮里发现这位薄撑婆婆。
那时候简陋小摊上还有一位佝偻年迈的老阿公,婆婆负责用火水炉和小铁锅煎起一片片圆形面皮,而阿公则教人心酸地弯着将近呈直角的身躯,一手握椰一手以木柄利器缓慢地刮下雪白椰丝,然后掺入花生碎和砂糖成馅,再以面皮包成小枕头模样,而摊头上的小纸皮写着:Ketayap。
我好奇问阿公这不是叫“薄撑”吗?老人家笑说现在没几人懂这名称囉!反而马来文大家都晓得。我遂想起有多久没回味这童年的记忆,想起以前在茨厂街一带的后巷还有个卖咸薄撑的老人,加入虾米韭菜什么的,90年代之后就消失了。当然,也知道Kueh Ketayap(或Kueh Dadar)与薄撑是不同的,枕头模样虽一致,但面皮却染成很南洋的斑兰绿,内馅更使用椰糖将椰丝给炒香,倒怀疑是以前的娘惹从广东人的家常“薄撑”变化出来的。
此后,每次到槟城,总会专程造访薄撑婆婆;好像吃一块,心才安,彷彿抚慰了随时丢失传统的忧患。
这回到槟城开讲“吃什么最槟城”,特地提早两天抵达,隔天清早便到吉宁万山报到,却不见薄撑婆婆的踪影,不禁失落挂心;向摊旁卖炒经济面的阿嫂打听,说老人年初过世,婆婆现在一周只开档一两天,周六如果没下雨,会来。
离开槟城的那天刚好星期六。清早抵达吉宁万山,远远便看见婆婆身影,不禁如释重负般的喜悦。老人不在了,摊上却多一女子帮忙。刚好碰上某报记者在做採访,混在其中拍些照片,然后买两块薄撑便与妻边走边食。逛一圈回头,见记者已离开,上前补拍两张特写,婆婆突然抬起头友善地用广东话笑问:还没有拍够啊!你又是什么报纸馆的呀?
我一时语塞,不……我拍爽的啦!
2007年9月4日完稿
后记:去年连续几次到吉宁万山找薄撑婆婆,每回都不见踪影。后来向邻近摆摊的面档老板娘询问,她一脸笃定的说:不用找,以后都不用再找,阿婆在一年多前已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