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樹下/黃曉玲（芙蓉）

晨運時，總看見一名坐輪椅的老婦人，就在住宅附近公園旁一排的紫薇樹下。

她腿上擱一本素描簿，有時她低頭專注地以鉛筆作畫。但更多時候，她抬頭凝視前方，若有所思。早上8時許的陽光，透過濃密葉隙間篩下來，在她身上灑下點點光影。有時天氣不好，烏雲密佈，她仍神情自若，毫不動搖。9點半，一位中年女人會從對面屋裡走出來，推她離開。

一次，我坐在距離她不遠處的石凳上歇息擦汗。她轉頭對我頷首微笑：“今天的天氣真好呵。”我答是。話匣子打開，老婦人遂說起那名中年女人是她的大女兒，未婚，也是她的照護者。是她要求每早來此曬太陽，“就是早上這兩個鐘頭裡，讓女兒有自己的時間做她想做的事，我在這裡看風景、畫畫，也是無比快活的事。”

她的眼睛有種安靜的豁達

她讓我看她的素描本。有些是抽象畫，大多是風景圖：綻放的花，萎落一地的枯葉，被砍去一半的樹，細緻的年輪紋理。“有時候，你無需把看到的東西照樣地描摹下來，你看到的，也是你感受到的，就跟隨心情作畫。” 看得出她對繪畫的熱忱，但她卻向我攤開自己的10個手指，指節的關節炎漸趨惡化，致使她往往有心無力，有時只能草草畫上幾筆，倒也惟妙惟肖。

家人知道她打從年輕時就喜歡作畫，於是興致勃勃地給她買了許多素描簿、畫紙和顏料。她沒有拒絕家人的一番好意，就像她從不把生病當成詛咒來承受。當她說要讓女兒有個喘息緩衝的空間，而她也可以做自己熱愛的事時，她的眼睛有種安靜的豁達。

老人的微笑，和她的語言，充滿了智慧、不悔的意味。與她交談的短短20分鐘後，我因此而想到，如果有一天，我也老得再也無力完成什麼，是否能對此生做過的事、走過的路無憾呢？甚至，當自己百病叢生了，能否平靜地接受這不變的自然規律？已近半百的我，在面對這些大哉問時，慶幸答案是肯定的。我希望古稀之年的自己會對現在的我說聲謝謝，因為努力完成了此生該做的事，沒有辜負自己的初衷，已圓滿無求了。

小鳥在枝椏間啁啾，輕輕搖落幾片花瓣，她把一朵輕輕降落在膝蓋前的花瓣拈起，饒有興味地欣賞著花的柔美。微風吹拂，陽光溫暖。在這時移事往的娑婆塵世裡，每個人都在努力為自己的生命賦予意義和價值，活著，也許應像一朵花從盛放到極致，揮灑過自己的美，靜靜地凋落，到後化作春泥更護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