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11日訊)20歲結束前的一場車禍讓她帶著不再完整的身軀迎向21歲後的自己,此後的人生也註定與常人有異,但也因這個異樣把她領向與常人一樣的舞臺。
當中的轉折只因她勇敢朝向由他所搭建的舞臺。她是今年29歲的左腿高位截肢身障舞者–聶柔紗(Nerosha Krishnan);他是共享舞團其中一位創辦人兼舞蹈總監–葉忠文(54歲)。
訪問在茨廠街某個4樓空間進行,一行人到達樓下後,只見隨行的舞伴有默契地把她從輪椅扶起再走到路肩上到樓梯口;另一邊的舞伴則把輪椅合上再穿過車與車之間的距離抵達商店前的樓梯口,接著又是同樣的操作:一人扶著她走上樓梯到達電梯間;另一人把輪椅抬上樓梯到達電梯間。
中間沒有任何抱怨或不安,有的只是滿滿的信任和朋友間的嬉戲打鬧。單聽他們的對話內容,旁人不會察覺當中有人不一樣,直到我們看見她以後,才察覺其中分別。
遭撞後逃沒人發現
聽她述說那場改變一生的車禍。那個早上她騎著摩哆載朋友一同上班,不知何故一輛摩哆就這樣撞上她騎乘的摩哆。她和朋友被撞飛,她被懸掛在天橋的分界堤上,朋友則死死地抓著了她的左腿,她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肇事的摩哆早已逃之夭夭。兩人就這樣掛在半空中,直到朋友在一個多小時後因體力不支而跌下天橋底下的交通圈才被發現。天橋上的車禍現場雖有路人發現車禍,但因為只看到摩哆,不見傷者而沒人多加理會。
她在醫院昏迷一個星期多才甦醒,醒來時全身痛得只能靠喊叫來宣洩。兩個星期後哥哥才告知她被截肢,醫生斷言往後只能躺在床上度日,未來的一切對20歲的她來說就這樣戛然而止。
也許是性格使然,也許是命不該絕,自小怕痛的她忍著一切的不適和痛楚每天練習從床上坐起。日久有功,躺在床上的她在7個月後坐起來了。
這一坐也鼓舞了自己,她再拼命地練習站立,於是半年後她站起來了。被醫生斷言只能躺在床上的車禍受害者不但坐起來,也成功站起來,更不可思議的是,她舞了起來!
當詢及如何在車禍後踏上舞臺時,她靦腆地說:“我真的沒辦法待著,我要做些東西才可以。是的,跨過這一個又一個的障礙全靠被逼入絕境的‘沒辦法’”。
選美賽奪冠得到鼓勵
車禍4年後參加了為身障團體所舉辦的選美比賽,她不但獲得冠軍,也憑藉才藝環節的舞蹈表演獲得最佳才藝獎,這大大地鼓勵了她。
選美比賽結束後一年,日本大阪國際障害者交流中心(Big-i)正尋找各國舞團參與演出,《共享舞團》因早前的“傷健一家”理念與日本主辦方相似而獲邀參與。演出也邀來自日本、香港、臺灣以及新加坡的舞團(港臺最後因疫情無法參與)各自編排不同舞蹈和章節,再由日本Dazzle舞團將之整合並取名為《突破之旅》(Breakthrough Journey)的跨國聯合舞劇。
舞團總監葉忠文開放讓所有身障者參與面試,雖有三十幾人參與,但最終只有聶柔紗一人適合。當時為了發掘更多有潛質的身障者,他還親自撥電聯絡五六十位身障朋友鼓勵他們參與面試,然大部分身障者始終跨不出那步。
原以為聶柔紗成功被錄取是因為她有選美比賽的舞蹈經驗,結果她說那只是幾個動作,不足以成為入選的原因。葉忠文接著說,其實是因為她沒有因受限於身體而對舞蹈動作有所猶豫,反而願意主動嘗試。他感嘆說,其實舞蹈是在確定人選後才會按身障者的條件編排,因此只要身障者有自信,他們就有機會,而當中只有聶柔紗具備這條件,正是這點讓葉忠文看到她的不同。
針對與聶柔紗練舞時所面對的難題,舞伴廖添益說,曾經無法理解為何她無法在輪椅上站立,於是他和另一位舞伴林弘捷(36歲)以單腳的方式嘗試後才發現在輪椅上取得平衡不是件易事。因此他倆也學會遷就和嘗試其它可以達到同樣效果的動作,要是做不到,那就另尋他法。他倆異口同聲表示,雖與身障者有多年共舞的經驗,可每一回都能學更多。
一旁的葉忠文補充道,與身障舞者練習或演出都要特別小心他們的傷口,不能因舞蹈關係而加重傷口的情況。而聶柔紗因車禍導致腸子外露必須依賴人工造口,因此練舞需多加留意。
為日本演出瘦身
原來日本的演出因受疫情影響而一度取消,練舞也隨之擱置,直到疫情放緩才重新安排演出。此時已隔年半之久,聶柔紗也比當時重了好幾公斤,因有些舞蹈動作需舞伴把她撐起,因此一人的體重將直接影響幾人。
葉忠文接著說,他曾提議換成其它動作讓她無需瘦身,不過被她拒絕。她說她可以瘦下來,她要堅持原有的舞蹈。事實證明最後她做到了。
一行人終於在9月尾出發到日本,此行除了舞團原有成員自疫情來首次出國,更是聶柔紗首次出國。她在開往機場的巴士上忍不住用手機拍下一切,這讓隨行的隊友不解地以玩笑語氣問:“你沒搭過巴士嗎?”。一問才知原來這是她車禍後首次乘搭公交,讓她激動的除了是睽違多年再次乘搭公共交通,還有就是此行是她以舞者身分踏上開往日本的飛機。
日政府“授之以漁”
身障藝術團體 滿滿自信
舞劇的總導演長谷川達也以及製作人鈴木京子希望通過舞蹈的形式傳達每個人雖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可在追求舞臺表演上卻是擁有平等的權利。
葉忠文說,日本當局對身障者所付出的努力讓他們感到驚訝和佩服,日本政府提供身障者的福利除了每月津貼也包括髮展文化與藝術上會顧及身障群體的需求。
這與我國政府的有所不同,我國仍沿用“授人以魚”的金錢直接輔助方式;日本則以“授之以漁”讓身障藝術團體有足夠資金髮展文化和藝術領域,這也獲正面效果。
他舉例,一同參與演出的舞者達80幾位,原以為除了幾位外在身形看出差別的舞者外,其他都是健全人士,直到看見身旁的舞者以手語溝通後才驚覺竟也包括聽障舞者,讓他們感到驚訝的除了是他們的舞姿毫無分別外,還有就是臉上的自信。
聽障舞者也能參與演出
身障舞者們的自信引起了廖添益和林弘捷極大的好奇心,即使曾與無數身障者合作演出都不曾見過如此自信的神情。他倆好奇之餘,也希望日後可以鼓勵和幫助合作的身障舞伴。但出於時間緊湊,身障舞者那麼自信的神情對他們來說仍是個未解之謎。
葉忠文說,他沒想過聽障舞者也能參與舞臺演出,故在仔細觀察後發現聽障舞者周圍都會分配到健全的舞伴,健全舞者會隨著音樂和節奏在轉換下一個動作前以觀眾看不見的方式用手指比出一、二、三、四等的信號予身旁的聽障舞伴。這讓他萌生了把此演出搬上我國舞臺的念頭,讓我國的聽障朋友不止是座上客,而是參與演出的舞者。
他說還有一位唐氏兒舞者讓他印象深刻,無論是節奏或動作她永遠都慢半拍,永遠都追不上團體的動作和腳步,可她依然不放棄。明知追不上,她依然在每一回拼命趕上,好不容易追上,下一秒又換了,她再次落後於人,可她還是不氣餒地投入在舞蹈的世界裡,她就這樣完成了她的舞臺作品。
除了全場唯一的輪椅舞者–聶柔紗外,還包括幾位侏儒、一位玻璃娃娃、憂鬱症及自閉症舞者。雖然這非一般舞者佔據了全體舞者的三分之一,可是絲毫沒有影響演出,旁人根本無法察覺他們的差異。他們通過舞臺告訴外人:我們都一樣。
要成為舞蹈老師
問起聶柔紗此行帶給她什麼感受時,她害羞說:“我以後要成為舞蹈老師。”原來同場演出的玻璃娃娃舞者是一名舞蹈老師,這給了她更大的動力在舞蹈的路上舞得更遠、更精彩。
問及葉忠文有哪些想法上的改變或收穫時,他強調下次會安排難度更高的動作給身障舞者。在場的兩位全職舞者林弘捷和廖添益也表示認同。他們解釋說,經此一行後,他們相信身障舞者可以做更多有挑戰性的動作,旁人無需被刻板印象綁架認為他們無法應付,身障舞者也應相信自己可勝任。
當問及舞團未來發展時,葉忠文希望能有更多資源發展我國身障群體的藝術活動,他會繼續招攬不同群體的身障朋友參與演出,屆時只要身障朋友踏出來,舞團就願意拉一把。他也希望日本主辦方把《突破之旅》帶進我國讓本地朋友能觀賞這場“不一樣”所帶來的“一樣”演出。
《光輝歲月》裡的一句歌詞“願這土地裡,不分你我高低。繽紛色彩閃出的美麗是因它沒有分開每種色彩”,無論是用在葉忠文與聶柔紗之間或日本的演出都一樣。演出之所以精彩,正是因為沒有你我之分,沒有異樣與否,有的只是我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