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那些日子這些事

呵6年花花絮絮就像風一樣
想要抓也抓不住
我們跌跌撞撞翻越過
雲深不知處的智力測驗
三日不知肉味的政府檢定考試
向4月4日     末代兒童節含笑揮手告別
為同學花巧時髦的紀念冊
彩化仙鄉     雕龍畫鳳

〈其二     蝗軍南進〉
蝗軍卡軋卡軋兇悍的
重口器 張合吞吐之間
消化掉大半個豐腴米倉（注1）
罹難的稻禾成束
一捆一捆瘋狂地
從天空滾下來
把雙溪大年齒白唇紅的
英國紳士排比亮麗的八字鬍
轟成半身不遂

嗚呼     殖民者愣住
翹翹皚皚的尊嚴     死了火
抱住來福槍恂慄的汗臭
垂下尾巴     低下眉頭
朝南方黑乎乎洩氣

殘暴的蝗軍如重型坦克
咬牙切齒呼嘯地輾過
阿瑟帕西瓦爾將軍的天真和無知
大開十八般生死糾結悲愴的門戶（注2）

注：
（1）1941年12月8日山下奉文率日軍由吉蘭丹直撲南下，不久便進入吉打雙溪大年。其時父母正落腳於英軍營地附近，日本軍機，曾一度轟炸該營地，父母有幸，逃過一劫。

（2）1942年12月15日英軍統帥阿瑟帕西爾中將向日軍投降，考慮可能免去大批軍隊和平民死亡，可是此舉，並沒有換來殘暴侵略者的憐憫。

〈其三     示儆〉
一片猩紅大膏藥
獰牙奸笑
一顆插在竹竿梢頭
焦黑萎縮的頭顱（注）
憤怒的屍斑
狠狠咬著十字街口

一群大頭烏蠅繞著血腥
嗡嗡地肢解
沒有名目尊嚴共振
沒有軀體安身的孤魂

老爸低頭噙著空蕩蕩的眼神
戰戰兢兢撿起     自己怵惕的影子
扛住 打背脊滑落
如過山車似的涼意
倒抽一口
安立自身的     氣息

注：日治期間，一天早晨父親去值班（日軍強制服勞役），經過梹城北海紅毛井十字路口，親眼所見之情景，觸目驚心。

〈其四     吃回頭草〉
蹇澀的運程絞著老爸三叉神經
從頭頂剝削到腳跟
老爸依然口叼紅菸草
低頭跪求橡膠乳

有時與僱傭兵冷漠的衝鋒刀
無言無語兩相望
又慘遭享受回頭馬草的英國紳士
嗚哇嗚哇的風笛
肅清成肺積水     兩手清風
無以武裝自己的命運
自由平等呼吸清新空氣

老爸只好本著心中那點火苗
赤著脖子挺起脊樑如縴夫
為三頓續命鬥糧和太陽月亮沒有時間對話

殷切盼望我專一抱守
在老學究潮腔客調
嗚呼哀哉     之乎者也
葵花寶典和乾坤大挪移
武林秘笈中    得道     解惑

〈其五     那個馬共〉
一排吡叻叭啦
急促愴惶的怒火
打我家鼻樑邊緣擦過
已命中     埋伏目標

1950年糟糕的緊急狀態
某個疲憊窒悶的黃昏
他凖備到乾涸的農家嚓一口
烤鹹魚辣椒醬料糙米飯
外號山老鼠的（太種儍古定）

他左手緊抓紅星帽子
右手牢牢扣住
那塊黑沉沉不言不語
我曾掂量觸摸過
驅魔辟邪的護身傢伙
橫臥膠林山澗
血肉模糊棲惶的便服
來不及張口申訴
到底放大多少個毛細孔
讓驚癇的靈魂出竅

山老鼠倏忽之間幻化走了
漓漓拉拉溼漉漉的老鼠魂
卻垂吊在米字旗下隨風嘀咕
不再按時按月探望我茅寮
向老爸索討對抗英殖民政府的糧草
惟在星星溫情撫摸過的甘苦童年記憶中
曾口含他酸酸甜甜美味的糖果

〈其六     新村〉
一顆又一顆紅彤彤離鄉背井的迫擊砲彈
撼動我們老弱又缺乏營養的學校
也把他家無奈的米字旗     轟出
潦倒衰敗的原形

新村周遭野狗朋黨群
衝著殖民者強烈狐騷示威抗議

放放放……放放放放……
吠出鄉村婦老茹苦含辛的胃酸
忘忘忘……忘忘忘忘……
撩動輾轉難安七上八落的血壓

220戶共振的八大泉源張口望著老天（注）
圍剿     肅清     禁錮     突擊     搜查     恐嚇
盤問     扣留     逼供     逮捕     宵禁     封村
呆守的圍籬     探射燈     遙望臺
和苦難村眾磨成一攤訴狀
灌入1950年代緊急狀態的黑膠唱片
無休止輪轉     歷史的悶痛

注：殖民地政府，在咱新村挖掘八口供村民使用之大水井。

〈其七     呵     五一三〉
1.
據說突然的並非突然
那三坨邪惡數字
衝著你吆喝
格殺勿論

學校頹然如童養媳
蹲在牆角抽泣
痛苦驚慌72小時

高調的新聞局廣播大爺
派送美麗的修辭壓驚
在民眾會堂張貼黃紙符條宵禁令
安撫村眾10萬8千恐懼彷徨的毛孔

而謠言是否就是謠言
如瘟疫般風聲鶴唳捲來
真相是否真相
在肅剎氛圍散播

有人呆坐窗前
抱住長滿黑頭的臉孔
望著巷口若無其事蹓躂的雞犬
有人等待爐灶炊煙生起
灌一口熱騰騰稀粥
暖一暖縮了半截的胃袋
有人四下張望
低氣壓天空
是否有下陣豪雨的可能
好好喝一聲
清一清悒悶汙濁空氣
有人打著明滅燭火
躡手躡足在茅草叢間
焚燒香燭紙馬招魂喚魄
有人指控一群黑壓壓鬼烏鴉
老在村子低空遊戈唱哀歌

守望著星星爐火嘆氣的老媽媽
像蝸牛伸展觸角
偷偷從陰溼斑剝廚房
往外探問
某某弟兄     真的踏出門檻
話也沒交待一句就這樣走了
小婦人     在床沿扭著衣袂
憂戚戚含著夫婿汗酸的乳名
好似含著半生同甘茹苦的命根
喃喃自語

2.
一座40年
血汗結晶
僅存幾根
怨恨咬剩的
殘骸
冒著     絲絲青煙

悲涼的祖先們
匍伏著焦土
心事重重
不停嗆咳

他浮腫的
瞳孔
有幽魂
竄來竄去想逃出來
那頭一堆無辜的灰燼
懨懨地散發出     催淚的
煤油體臭味

〈其八     茅草行動〉
AD2710.87型
自動步槍
按設定密碼
談笑突擊
應聲倒下的
106發硬骨頭
標鵠
擺上莫須有神臺
針鋒相對
驅離     嘲諷
反撲     挑釁
窺探     廻向

精雕細琢     鎖定
0·25OL.87之代碼方案
根札骨髓
蠶蝕
磨難
泱泱血肉
隨心所欲

注：茅草行動（Operasi Lalang）1987年10月27日展開。行動結果：華小四個高職之一（課外活動主任）不須具備華文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