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書韻 / 借逝者之口與眼目

《林肯在中陰》應是我讀過最奇特的小說，奇特在其架構、敘事風格、人物刻畫及題材。小說時空發生於1862年美國，時任總統亞伯拉罕·林肯正策動史上著名的南北戰爭，國內動盪混亂之際，他的二兒子卻染上傷寒早夭，年僅11歲的男孩葬在華盛頓橡樹丘墓園裡，故事從那裡展開。

墓園裡的亡靈如一眾久居當地的住戶，他們彼此對話，訴說各自生前的種種事蹟，言語中不願承認自己已逝。他們把棺木稱作“養病箱”，把自己的亡故看作是暫時離開，他們從不吐露死的字眼；因為膽怯而回避自己的死亡，所以無法踏上通往彼方的境界，成了滯留在這裡和那裡之間的一種存在。

鬼魂數量龐雜，來去飄忽如幽影，其中作為敘事主軸的有3個角色：四十好幾才脫單卻在新婚之夜被意外砸死的老光棍；因同性戀傾向而遭打壓最終選擇自裁的美少男；畢生虔誠信仰卻在蒙主恩召時於審判之門前卻步的牧師。他們都有無法超度的理由，或遺恨，或懊悔，或懦弱。

這3個鬼魂憐憫新來的男孩，對總統大人夜半獨自前來墓園，拉開孩子才剛下葬的棺槨，傷懷地抱著他冰冷的身子哭泣之舉更是感到憂懼。牧師以過來人的經驗勸誡男孩儘早“上路”，因此地不宜久留，否則將如同他們一樣進退兩難，於是在老光棍和美少男協助下，牧師試圖引領男孩啟程彼岸，告別中陰身。與此同時，孤漂野蕩多時的鬼魂也在送行過程中漸漸放下執念，找到最後的救贖。

中陰身一詞源自藏語“Bardo”，佛教中意指介於死亡與輪迴轉世之間的狀態，可以簡單看作是未超度的靈魂滯留人世，這是作者George Saunders為這部小說設定的主調視角，借逝者之口與眼目，帶領讀者進入奇幻超脫的夜晚。作者成了靈媒，文字是召魂儀式的咒語，讓我們神遊一趟中陰，聆聽迴盪其中的哀婉與悽楚、不捨與淡泊。

對人世過多的牽掛會形成執念，而執念將讓亡者不得安息，甚至變身惡靈。這不禁讓我想起《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對幽靈的解釋。讀者曾問她為何有的書中角色死後會成為幽靈繼續留在人間，有的卻不會，她說：“幽靈只是逝者留在世間的印記，他們要嘛害怕死亡，要嘛對人世仍留有強烈的眷戀。而睿智的人不會想要成為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