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雨,恰好是第15屆全國大選提名日前一天,驅車前往吉蘭丹的路上。長達7小時的路程,頗擔心一抵步會否遭遇水困。出乎意料地,兩天的採訪皆風和日美,傍晚偶有陣雨。
前往丹州可謂無心插柳,全因一本書——《溯源尋根:吉蘭丹華人遷徙足跡》,一本關於丹州土生華人歷史的書籍。吉蘭丹是馬來人佔大多數的州屬,華人比例不足5%。不像西海岸有華人新村,早年福建廣東省華族先輩遠渡時,沿河開荒建村,形成自然村落,在資源富饒的平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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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周圍是馬來社區,附近又靠近泰南,這批拓荒的華人多與泰裔通婚。生活與飲食習慣皆受到本土影響,日常語言也摻雜丹州馬來方言和暹羅語,形成特殊的“吉蘭丹話”。
最令我欽佩的,是書籍作者黃崇銳與譚麗屏夫婦用15年的時間,走遍五十多個華人村落,挨家挨戶叩門探訪,蒐集村民家譜、見證生命故事,記載各村落民間信仰、教育和經濟發展狀況。
“許多吉蘭丹州鄉區華人對自己從何處來、如何到來不甚瞭解。一個族群倘若沒有歷史,沒有根,就沒有未來。”書中自序這麼寫道。我懷揣一份敬意,“東渡”到這片土地,與當地耆老、文創團體、文物館前館長交流,從他們的口中聆聽不一樣的東海岸故事。
高齡91歲的黃崇銳現與女兒黃秀輝同住,在吉隆坡頤養天年。他兩鬢斑白,聽力稍弱,說話時需大聲一些。得知我的到來,他展示了用Microsoft Excel處理的村民家譜,腦海裡還能掏出村民的故事,捋清各種千絲萬縷的關係。
田野考察時,許多時候只靠“聽說”,他踏進村莊與鄰里交談時,得知某某人家是村落最老的村民,他會喜出望外,連忙上門拜訪,望能從對方口中得知更多歷史事蹟。間中需要開車不斷往返,耗了很大心力和精神。“他們有些已經很老了,要尋找可追溯祖先歷史的見證人真的不容易。我所訪談的人,很多已經去世了。”
“最大的挑戰是找不到人。”語畢,他眼神閃過一絲無奈。也許這份遺憾是老天的安排。他突然提到一個“神秘”的村莊,是位於巴西馬鎮以南的十三行村。相傳早期村內有13個人相繼去世,才被命名為十三行村,可是沒人知道他們的姓名和背景。另一個原因是村裡先輩禁止後代問起這些人,以致年輕村民對這13人的事蹟一無所知。
有村民向黃崇銳透露,原本村內有他們的墓碑,政府修建公路和建造水利灌溉時,所有墳墓被挖掘,現在僅存一個。或許老天眷顧,恰巧給他找到了一位知情者曾玉美。本以為可以知道更多細節,然而她也不知道墓主的身分。
對方稱,早年嫁來十三行村時,家公只吩咐每年清明節要備酒菜祭拜這座墳墓,她便年復一年地遵循家公的叮囑。所幸她仍健在,不然這碩果僅存的墳墓恐怕就會被時代吞沒遺忘。
尋找香爐藏著的“秘密”
政府要造路時,曾向該村村民徵地。有一戶人家土地被徵用後,政府以另一片位於森林的土地作交換。有村民向黃崇銳說,那戶人家搬家時,香爐碰巧倒下,香灰灑滿出來,才發現底部暗藏玄機,塞了一張紙。可惜的是他們不諳華文,只是將紙塞回去就搬走了。
這可不得了,黃崇銳竟在偶然機會下聽到這個故事,便趕緊委託友人探問,希望能找到這戶人家。最後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在友人協助下得到線索,知道對方住在森林深處。“我們其實是走進森林地,一直走,一直看,一直找,到最後才找到他的。”
碰面時,他發現對方身體已疲弱,無法多談。當詢問有關香爐之事,對方告知搬家時並沒有帶走,而是供奉在一間暹廟裡。但關於暹廟名稱和位置,他一概不知,變成了一個不可能任務。“我們找不到那間暹廟,他也忘記放在哪裡。”回想此事,黃崇銳只能說無可奈何。沒有機緣找到這張紙。
神主牌揭開丹州華人歷史
神主牌是確認土生華人來到丹州落腳的歷史見證。黃崇銳在書中特別記錄了蒐集到的神主牌資料,並逐一拼出肉眼都難以辨認的文字,再將神主牌的資料重現。
黃秀輝拿出一個神主牌,在我面前拆卸,才發現內有乾坤,這種操作倒是未曾想到。神主牌外觀寫了祖先名字,內部則記載祖先的生卒年、安葬之處,有些甚至寫上祖先原鄉籍貫,來到丹州後娶誰為妻、兒女的姓名等。
黃崇銳翻閱書本,指著吉蘭丹甲必丹的神主牌照片說,這些神主牌的木身雕刻極為精緻,早年在丹州很難找到這般工藝,很大可能出自新加坡工匠之手。蓋因丹州唐人坡很久以前是最大和最繁榮的商業中心,許多新加坡商船會來這裡貿易。至於鄉區華人村落的神主牌較為樸素簡約,不像甲必丹神主牌如此華麗。
舊時代華人移民南來時,亦會延續神明的香火,然而華人村落開闢初期沒有建設村廟,他們便秉持中國傳統的爐主制度,每年輪流由爐主在家供奉村神,直至村內有廟宇後,再將神明安奉在廟裡。
“中國很早就有供奉村神的習俗。”不同於西海岸的新村,新村內可以有很多間私人廟宇,但土生華人村落只供奉一個村神,祭拜流程也有一套禮儀和規模,凡事都有規律可循。若深究,這也許是體現了中國古代社廟的制度,村莊民間信仰的遺產。
不知道“原鄉”在哪裡
網上流傳一種說法,由於丹州“與世隔絕”,保存了完整的華人文化,以至於鄉村土生華人會比華人更華人。黃崇銳卻持中立看法,雖說鄉村土生華人保留了祭祖拜神的傳統習俗,但並非每個人都知道當中的內涵精神。有者只是遵照祖輩的傳統,在固定日子備茶水菜餚祭拜。有些則不知道中國先輩來此處的家族歷史。
“他們不可能,也不會想要去中國尋根。即使去中國,也不知道哪裡是他們的原鄉。”他直言,若家裡還保留神主牌,並且有詳細記載,那麼還可以追溯家族歷史。惟,有些人根本沒有尋根的意願。
雖然身處馬來人口居多的州屬,丹州華人卻沒有被同化。在生活飲食上,他們受到馬來人和泰裔文化影響,比如穿紗籠、峇迪布長巾和用手抓飯。不過在文化習俗上,他們依然保留華族傳統文化習俗,擁有華人姓名、慶祝神誕祭典、農曆新年,持續以清香供品祭拜祖先與神明。
在教育方面,早年鄉區土生華人沒有機會接受華文教育,他們面對交通困難,無法到市鎮學校就讀華校。當經濟能力較好時,村民開始辦學,確保小孩有機會學習華文,負起傳承母語教育的責任。在考察過程中,黃崇銳發現很多華人村落是率先辦校,再興建村廟。
福建方言的缺失
至於華人福建方言的發展,他堅信福建方言依舊存在,畢竟是家庭方言。“當然,福建方言缺乏現代詞彙,比如調查、研究、政治等詞彙,他們無法用福建話表達,就必須用其他語言代替。我們在田野調查時,他們就說‘banci’(人口普查)。”
“你看到我們的福建方言還能保持70%,是相當特別的。可能是上一代人很重視福建方言。不像馬六甲的峇峇孃惹,已經變成只講馬來話。”
【知多一點】吉蘭丹土生華人之房屋結構
吉蘭丹土生華人屋子分成大、中和小,並有兩個主要區塊,即主屋(Rumah Ibu)和廚房屋(Rumah Dapur)。主屋是供起居仰臥、招待賓客用途;廚房屋是用來煮食、用餐和洗衣間。
以大屋為例,前廊是用來招待賓客和歇息的開放地區。同時,這個地區亦用以宗教儀式或日常工作。較為富裕的家庭會擴建前廊,變成更寬敞的會客室。
內廊則是客廳,以前沒有擺放任何傢俱,隨著生活方式的改變,人們才漸漸購入傢俱和沙發。中廳是祭拜祖先和神明的地區,被視為神聖的空間。中廳左右是臥室,左邊臥室是“大房”,用作主人房或供長輩使用,右邊臥室稱為“小房”,給婦女和孩子居住。通常“大房”有一扇門連接到廚房,一般上是主人負責張羅和打理家中的伙食。
廚房屋通常是在屋子的左側,即與主人房隔壁。當時的華人會採用竹子編制牆面,比較耐用和輕便,也可以促進空氣流通。廚房屋的地板也會比主屋低一些。
吉蘭丹土生華人屋子的屋頂會採用泰南宋卡府的粘土瓦。在沒有采用粘土瓦之前,大部分是使用亞答葉蓋屋頂。此外,屋頂有很長和傾斜的屋簷,可以遮擋過多陽光,以及保護屋子免受雨水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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