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是我國難得全國熱議死刑的一年,時任首相署法律事務部長劉偉強(已故)表示內閣決定廢除死刑,全國譁然,最後退而求其次改為推動廢除強制死刑。2022年,國陣政府的首相署部長旺朱乃迪再次推動修法廢除強制死刑,但修正案無緣在國會解散前提呈。不過這一次,在納吉入獄、阿末扎希官司等重大新聞包夾下,死刑存廢的討論不如當年激烈,但雙方對立還是相當絕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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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服我90%贊同廢除死刑的人是張娟芬。我和她素未謀面,但閱讀過她的著作《殺戮的艱難》。繼《無彩青春》、《十三姨KTV殺人事件》後,今年她出了另一本寫死刑犯的書《流氓王信福》——臺灣最高齡死刑犯的故事。
先談《無彩青春》和《十三姨KTV殺人事件》,兩本書都從臺灣的經典冤案出發,讓人反思死刑存廢。
《十三姨KTV殺人事件》寫的是“鄭性澤案”。2002年,一群輕狂的年輕人喝醉了酒在KTV裡鬧事。其中,羅武雄對天花板與酒瓶開槍取樂,驚動了KTV的工作人員報警處理。警方趕到後,隨即與羅武雄一行人展開槍戰,羅武雄中槍而亡,員警蘇憲丕也身中3槍,送醫不治。
案件在審判後出現了峰迴路轉:開槍殺警的人是羅武雄,被判殺警的卻是替羅武雄保管槍枝的鄭性澤,然而羅武雄與蘇憲丕已死,無法再開口證明。張娟芬寫道,持槍鬧事不對、殺警更是重罪,若是閱讀十三姨KTV的新聞,我們會認為這是一群荒唐少年,罪有應得。“但是否因為如此,我們就能縱容警方冤枉沒有殺人的鄭性澤?是不是因為表面上的‘罪有應得’,我們就可以讓司法體制刑求、誤判?”
◢法律有漏洞,司法要改進
《無彩青春》寫的是另一起臺灣著名死刑冤案“蘇建和案”。從19到31歲,莊林勳、蘇建和、劉秉郎坐了12年牢,終於在2012年獲判無罪。書籍簡介寫,本書的意義並非勸說人支持廢除死刑,而是訴說3名極可能沒有犯下殺人罪的青少年迷途法庭的故事。間中他們被判多次死刑,遇見許多人要替他們伸冤,在絕望與懷抱希望之間遊蕩、喪失信念後復又得到救援。他們的故事透露出法律的漏洞、司法尚需改進的空間,以及最脆弱的人性。
在《流氓王信福》中,張娟芬把格局從死刑犯個人的故事,提升到法律制度,甚至是國家歷史來討論。出生在臺灣戒嚴時代的王信福受到政府“檢肅流氓條例”影響,長期受到“流氓管訓”,被強迫勞動。這些經歷並沒有記錄在法院資料中,因為當時根本沒有經過法院裁定,只需經過警局、警務處和警總就能把他關在指定地方勞改。
他的經歷代表了戒嚴時代漠視人權的黑歷史,而他的不幸延續著。他在一場命案現場中出現,案發前大聲呼喝,經不當審訊成為判決他死刑的理由。
張娟芬在後記寫道,少年王信福身上烙有“壞人”的印記,但這並不是當事人向作者推銷的觀點。“就像許多被欺壓的人一樣,他吞下了自己的命運並與之共存。像許多經歷威權統治的人一樣,國家濫權因其全面、強力、無法抵擋,已經被當作正常自然,一個人不會向天抗議地震與颱風。像許多弱勢者一樣,他沒有足夠的資訊知道整部機器的運作。像許多被烙印的人一樣,威權烙印已成為他自我認知的一部分。”
◢走到兩個極端之間瞧一瞧
話說從頭,即便讀過張娟芬的書,我尚未全盤接受廢死,只有90%贊同。但是,要知道,從認知死刑是理所當然的存在,到走向另一端支持廢除死刑,是顛覆想法的長路。我還沒走到底,還停在一處觀望,還在猶豫。
2018年是我國難得全國熱議死刑的一年,時任首相署法律事務部長劉偉強(已故)表示內閣決定廢除死刑,全國譁然,最後退而求其次改為推動廢除強制死刑。2022年,國陣政府的首相署部長旺朱乃迪再次推動修法廢除強制死刑,但修正案無緣在國會解散前提呈。不過這一次,在納吉入獄、阿末扎希官司等重大新聞包夾下,死刑存廢的討論不如當年激烈,但雙方對立還是相當絕對的。
正因支持與反對死刑兩對立,作為與死刑沒有直接關係的人(既不是死刑犯也不是受害者家屬),我想必須走到兩個極端之間瞧一瞧。這過程有很長一段路是《殺戮的艱難》引領的。
張娟芬透過不同國家的死刑案例讓人看到,一個辯護律師的操作就能影響法官翻轉判決;一個怠慢的警察就能讓無辜的人面臨死刑;一個代替人民執行死刑的獄警會有“合法殺人”的陰影。
張娟芬讓人看到死刑背後牽扯的執行面相當複雜,不能過於使用個人感受來看待,而必須理性思考這是可以奪取一個人性命的刑罰啊。尤其,我們很容易置身事外以為警察一定會滴水不漏地蒐證調查,檢方一定能滔滔不絕地論證,所有的證據證詞一定能讓法官無後顧之憂地判處一人死刑。就連最後執行死刑的人,當他被賦予命令去按下按鈕讓犯人吊死時,一定正氣凜然無所畏懼地“替天行道”。我們很少去質疑“萬一不呢?”
當然,張娟芬理解這世上有很多喪心病狂的殺人事件,她在書中也坦白每每讀到這樣的案例時,都恨不得有死刑。是啊,每次讀到我國的幾宗謀殺案,那些該死的禽獸如何可以活在世上撒野!
張娟芬就是在那一來一往的拉扯中,讓讀者讀到有點恨意的時候又回過頭看制度的不完善。她理解讀者的情緒,卻又溫柔提醒,死刑被寫在國家法律裡,是國家政策和制度,將影響到每一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更不能預設每一樁死刑案件都有完美的罪犯和受害者。《殺戮的艱難》用說故事的方式把死刑牽涉的層層面面一一帶出,即便沒讓人轉換立場,也足以讓人掉頭猶豫,其他不完美的案例也得在同樣的刑罰下審判嗎?
於是,張娟芬寫下《殺戮的艱難》的一句名言,“我的論點不是生命的可貴,而是殺戮的艱難,唯有如此,我們才保住好人與壞人之間的,那一點點的差別。”我贊同廢除死刑的那90%,很大成分是認可了“殺戮的艱難”。
◢受害者家屬受到什麼關照?
但我還有剩餘10%是不贊同的,就是那種憤恨,還有那個假設——如果親友被殺害,作為受害者家屬,即便知道再殺多少條別人的性命也換不回最親愛的生命,那樣的傷痛能被如何處置?我知道支持廢死的組織並沒有要求受害者家屬“寬恕”加害者,廢死是從制度上杜絕死刑判決中可能產生錯殺。那家屬的傷痛呢?
我知道有“修復式正義”這套理論,但始終沒有看到想要廢除死刑的政府提出任何詳細機制來“修復”。在討論廢除死刑的當兒,輿論熱切關注一樁樁冤案(我國常見的是販毒死刑犯)和令人咬牙切齒的謀殺案。那麼,在糾結這些罪犯到底該不該死之外,受害者家屬受到什麼關照?
誠如上述,支持死刑存廢是兩個極端,我們不是隻有兩個選擇,光譜之間還有一大段討論空間,我們可以在中間來回走動看看死刑涉及的不同層面與風景,進而思考自己想站在哪裡。我們不必直接從一端跳到另一端。新政府上臺,以後若再提呈死刑修正案,希望屆時的討論空間和論點能夠更開闊。
【張娟芬的其他作品】
姊妹戲牆:女同志運動學
作者後記:十幾年前我對異性戀霸權的看法,今日觀之仍然大致切合情勢,例如《犀利人妻》不脫女女競爭的父權模式,晶晶書庫案暴露一向以來的性歧視與雙重標準;或 者銀行的“單身條款”雖走入歷史,但單身歧視卻在其他社福政策裡借屍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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