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美的启蒙教育来自外婆。
幼时陪母亲回劳勿娘家探亲,最爱和外婆一起在厨房角落煎药的情景:小炭炉上坐一古朴陶瓦药壶,炉膛口半开,外婆一边用火钳拨弄炉内的炭火,一边轻轻摇动蒲扇,那不时蹦跳、窜高的小火苗,我总百看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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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煎好,她会叫我去端碗来。外婆知道我懂她的心意。她有几个专用的精致碗具:喝普洱的宜兴茶具,吃饭时的褐色木碗,喝汤的白底描金花瓷碗,还有盛药汤的深蓝草纹八角碗。这些碗具,一半是外公留下来的,一半是她从卖旧物摊搜罗回来的战利品。
母亲有次说:“多好看的碗盘,换作是我,才舍不得用。”外婆不以为然的说:“得物无所用,东西再美也是无用之物。”
外婆喜欢搭配得宜的东西,她对美的事物有自己的坚持,但凡家里煮红豆黑糯米糖水,她会选用白底金花瓷碗,来衬托红豆糖水的香甜,若人大意拿错了她喜欢的碗具,就要被她碎碎念一番了。
东西用久了会有种温润感
有次轮到我指着那些大同小异的碗盘问她:“何必换?它们看起来都一样啊。”外婆说:“才不呢,每一个碗的颜色、形状不同,所盛载食物的味道也就不一样。”
长大后,偶然读了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其中有一篇章是这么描述的:“假设把白饭装在闪闪发亮的黑漆饭锅里,放在暗处,看起来会更美,也更能刺激食欲。”竟和外婆对碗具的讲究如此相似。
随即又想起她爱挂嘴边的耐看和好用,在外婆心中,美不仅止于欣赏,而是能融入寻常百姓家,可以被重复使用的东西,但它又不是平庸的,东西用久了,就会产生一种温润如玉的手感,那是冷冰冰的古董摆设所缺乏的温暖回忆,因为人与物之间的珍惜,东西发挥了本身的价值,就是一种美。
虽然与外婆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却教会了我,如何在平庸的生活里发现属于自己的乐趣,日子再匮乏我们仍可感受到美,记得在她人生的最后时间里,家人把熬好的汤药徐徐倒入八角碗里,她一边趁热喝那煎好的药汤,一边还眯眼去回味药的甘苦,然后声音沙哑对懵懂的我说:“人生,不就是苦中有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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