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電視劇《神鵰俠侶》主題曲的關係,90年代末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唱遍大街小巷,但很可惜,王安憶的小說《傷心太平洋》卻少人問津,大家似乎只知道王安憶有個上海,卻不願去理解她和南洋之間解不開的情分。
這本中篇小說在王嘯平於2003年離世之前面世。換言之,父親應該讀過女兒以他作為原型寫下的家族史。王安憶是這樣描繪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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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是生於家道興旺之時的長子,在家中地位尊貴,曾被曾祖母視為掌上明珠……這養成我父親大少爺的驕矜之氣,弟弟妹妹全不放在他眼裡。
“我父親是採取不回家的粗暴又懦弱的方式來對待這個家,戲劇藝術是他的逃遁地。
“我父親和小叔叔全是讀的華校,他們在封閉孤獨的華人集團中,接受了熱情洋溢的民族主義思想和人道主義精神。”
王安憶所刻畫的“父親”無異於她現實中的父親王嘯平,她極努力地描繪出父親出生、生長的那個年代,那一片她所不知道的南洋叢林,王安憶何其用力去想像和拼湊。王安憶在散文〈父親從哪裡來〉坦誠說道,她不明白父親昔日的老戰友何以戲謔他作“馬來哨”,“原來是他上崗時忘了給槍上子彈,人們便這樣叫他了”,他又愛發不合時宜的言論,“父親的思路總是與這個社會里大多數的人群不同,好像天外來客。”王安憶在《傷心太平洋》這樣寫道:“父親在根據地是個奇怪的人物,許多人走很遠的路來見識一下這個來自南洋的口音奇異的人。”
大多數作家都會調動自身的家族史作為寫作資源,王安憶的《紀實與虛構》和《傷心太平洋》分別寫了母親和父親這一血緣脈系。她對母親茹誌鵑的理解遠遠勝於父親,但對於父親和他前半生來自的那座島嶼,王安憶是這樣解讀的:“太平洋上的島嶼,全有一種漂浮的形態,他們好像海水的泡沫似的,隨著波濤湧動。於我父親這樣的島嶼青年,還是一個孤獨的年代,孤獨是這島嶼長年的表情。”
南洋時期的王嘯平是孤獨的。他的父親是獨生子,生下他之後家裡非常寶貝,以為這是家中獨一傳宗接代的兒子了。南洋這裡確切聽過這習俗,為避免父子八字相沖,或讓孩子快高長大,通常把父親稱為“叔”,母親為“嬸”。王嘯平家中亦是如此。母親生下10個孩兒,但夭折的夭折,送人的送人,最後僅剩下一弟一妹。王嘯平回到炮火連天的祖國後,即和南洋這一頭斷了聯繫。王嘯平自述:“他們整整四十年,不知我在天涯何方,海角何地,不知我是活在人間或是早埋在荒山野地,只有日日夜夜無盡的悲傷和焦慮的折磨。…… 這是生離,也可能是死別。”
王嘯平在1989年“回”到新加坡。這趟“歸程”,他除了見到親人之外,還見了楊松年老師。楊老師訪問了他,並和他確認身在南洋時所刊載過的文章,搜索到他於1937-1940年發表的文章近40篇。
1991年,輪到女兒王安憶前來,這是她首次抵達新加坡尋找父親生長的蹤跡,也是她這一輩第一個從上海抵達新加坡的。我們經常聽說祖輩回到大陸祖籍地祭祖,然而王安憶卻到太平洋這一端來尋根了。“我看到這墓碑上面刻著我的名字,當然,把我的名字刻錯了,在他們腦子裡面我們這一支是很重要的,我就是墳里人的後代。”這是王安憶受訪時親口告知,並記錄在她與張新穎合著的《談話錄》一書。那一次,王安憶重新認識了老家的堂哥、堂姐,說起了疼愛她、掛念她,並常常把她兩姐妹照片捧在懷裡的老奶奶。這份親緣,即熟稔,又遙遠。
儘管王安憶多次重申她對太平洋上這座島嶼和島嶼上的父親有點陌生,然而有一點一直為她深感驕傲——“父親出生在萊佛士登島一百年之後的1919年,這時候,我們家已經完成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出洋。”
多年以後回首,再沒有什麼比帶著勇氣走出更大的天地來得驕傲。王安憶南來北歸於太平洋之間的尋根之旅,註定也是一趟趟漂泊無依的旅程,即使“大陸也是漂浮的島嶼”,她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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