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本刊 张露华
摄影:本报 黄志汉、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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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马迫切需要儿童安宁医护吗?吉隆坡中央医院儿科顾问医生李志展给了我一个数据,吉隆坡中央医院儿童安宁医护诊所平均每年接收约200宗新病例,全马有8万名儿童需要安宁医护。
他解释,儿童安宁医护的对象从0岁至18岁,也就是说,当婴儿出生及病情确认后,安宁医护就开始介入,直到18岁才转介至成人医生。可惜很少孩子可以活到18岁,因为这些孩子都患有严重疾病,生命期很短,很可能入院后再也无法回家,或可能随时死亡。
“我有一名一岁多的病人,出生就有高尿酸问题,但不能洗肾,所以经常呕吐。当肾脏科医生把这孩子转介给我时,父母以为是要给孩子安乐死。我们也不能怪父母不了解,因为在我们的医疗体系中,讲求医治的数量多于质量,一切用数据来说话。”
“但安宁医护正好相反,我们着重的是病人活着时候的生活素质,当孩子出现症状时,父母也有一个熟悉的队伍可以询问,可以更安心的应对。”
他表示,有机会转介到成人安宁医护的病童只占约5%,95%的病童都来不及长大到18岁就离开了,惟他也有一个病人活到25岁。
他强调,这些孩子“没有时间”,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让孩子在生命尽头活得更有素质,因为“善终重于终生”。
“痛苦是每个人都要承受的,作为安宁医护医生,我只是买一张票去月台陪你度过,让你不再孤独!”
李志展表示,这些病童需要疼痛管理及药物控制,过往强效止痛药物如吗啡是不允许带离医院,只能在医院用药,因此这些儿童就无法出院。
“在我们介入及争取下,医院已经修改政策,允许药物外带,病童就可以回家,不需要长期住院,这除了对病情有帮助,照顾者也不必长期往医院跑。虽然安宁医护无法治本,但可以帮病童预防疾病,减少痛苦。”
他强调,安宁医护不只是照顾病人,还有兼顾他们的家庭,无论是孩子还在世或去世后,家人的生活素质也不能忽略。
减轻病人的疼痛,是安宁医护的存在意义
安宁医护,在医疗意义上是帮助病人减轻痛苦,但对医生而言可能是残酷的,面对的都是一些随时会死的病人,更遑论是“长不大”的孩子。
但李志展觉得,虽然无法治本,但可以控制或减轻病人的疼痛,是安宁医护的存在意义。
他解释,痛苦,是身体系统所发出的讯息,当中有几个传导途径,只要找到痛点,关掉传导阀就可以停掉疼痛。可是往往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承受病痛折腾时,却是靠机器来告诉我们该做什么,而忘记了人性。
“科技让人进步,但人与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忘记了应该用‘人’的角度来帮助病人。我记得有一个孩子长期在医院靠仪器维持生命,照顾他的妈妈后来患上癌症去世,之后就没有人照顾他,一直到7岁时才走了。这7年里他活得没有素质,照顾者也是。”
他表示,面对这样的病人,他们可以改变的就是训练父母使用仪器,派人上门去指导父母操作仪器,这样孩子就可以出院回家,家人也不必每天守在医院照顾。
“我们也可以选用简单的仪器让孩子维持生命,不要过于依赖机器。同时安排义工和护士一周一次上门照顾孩子,让父母有个喘息空间,为病人及照顾者的痛苦设一个极限,但无论做什么,最难的就是如何教父母放手及放掉没有帮助的错误理念!”
庆幸的是,有了儿童安宁医护,如今他手上的儿童病例,半数是在家中去世,半数是在医院离去,比过去的病童都是在医院里度过人生最后阶段来得有意义。
他的新里程碑是:将儿童安宁医护推广到全国医院
李志展从医学系毕业后,派驻沙巴医院服务了18年。但为了学习儿童安宁医护,他决定申请到吉隆坡医院服务,一边学习成人安宁疗护,期待儿童安宁医护也能等到春天的来临。
在机缘成熟时,他得到恩师,即马来西亚儿童安宁医护推手关玉兰医生推荐,获得政府赞助赴英国修读儿童安宁医护专科,一圆自己的理想。
李志展记得实习的第一年,有一个10岁小孩因心脏不适送院,却不能够接受手术。慢慢的他跟小孩越走越近,某天小孩想吃面,结果吃了之后的第二天就出现腹泻,送进“特殊”单人病房。
当时他还是一名实习医生,不能进入这种病房,最终小孩在病房去世,没有机会跟他告别,这是他上的第一堂安宁疗护课。
安宁医护在国内推动多年,近年来才见成果,无论是医生或民众才开始接受安宁医护,更遑论要大家接受儿童也需要安宁医护这个概念,所以李志展学成归来后,从零开始回到吉隆坡中央医院当儿科医生。
由于儿童安宁医护未受认可,李志展唯有跟着其他医生去巡房,看到一些需要安宁医护的病童,就要求主治医生让他以安宁医护介入,经过同意后他才可以开始,一步一步的从单打独斗到现在有一个队伍,包括儿科医生及护士,这个过程花了4年时间。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主动去找病人,因为有太多的病例转介到他的诊所。而他下一个旅程,就是到全国各地的政府医院推广儿童安宁医护、培训医护人员,让儿童安宁医护可以推广到全国医院。
病童一天天地长大,医药照护需求也相应改变
李志展曾自费到山打根安宁疗护中心学习,第一次去听课时有听没有懂,之后被调到马大医药中心的儿科服务,遇到马大安宁疗护主任骆毅真医生,见证到后者为病人的付出与成果后,让他毅然决定走上儿童安宁医护这条路。
“她是我的第一个安宁疗护老师,当时她送了我一本一行禅师的书《True Love》,教会我如何帮人而不受影响,那才是真爱。当中要做到的两点,就是同理心(empathy)与如何出现在当别人需要我们的时候(being There)。”
李志展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师父关玉兰。早在20年前她已有前瞻性思维,知道儿童安宁医护是未来必须的医疗服务,在一切天时地利人和配合下,李志展把握关玉兰争取到的政府奖学金名额,才得以看到儿童安宁医护在国内政府医院遍地开花。
这些年来迎接与送走了这么多的病童,李志展觉悟最有压力的事情是自己想像出来的结局,所以面对病人时不抱期望与欲望就没有压力。他也学习禅修来觉察自己,帮助自己去面对。
他表示,虽然转介到儿童安宁医护的病童都是无法治愈,但他们一天天在长大,每一年的需求都不同,不同于成人身体不会改变,孩子的身体在改变中,药剂量会随着体重不断增加。
当父母与孩子意愿有差异,医生要从中协调出最好的方法
他透露,转介到儿童安宁医护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基因或先天性疾病,如心脏、肾脏问题、肌肉萎缩、脑部残缺,而且很多都是非常罕见的疾病,父母都会问他“我的孩子可以活多久”,他也答不上来。
他提到,这些孩子无法自主,都是由父母做决定,但有的父母所做的决定是与孩子或医生意愿相反,医生就要从中协调找出最好的方法,这也是安宁医护的使命之一。
父母除了扮演做决定的角色之外,也是孩子的监护人,但李志展却说,居家接受安宁医护的病例当中,有一半都是没有回去复诊,有的是去世了,有的因为没有交通,照顾者无法带他复诊。
这一重又一重的高山,是儿童安宁医护团队要去克服的,李志展通过视讯来为孩子诊断,或只是让照顾者到医院讲述孩子情况,尽一切能力去帮助这些孩子。
“我们每次都与其他科的医生一起会诊,因为孩子们都是比较复杂的病情,所以每次看一个孩子都需要约一个小时。有些孩子会抗拒医生,需要用游戏沟通方法来减低他们的抗拒。”
他表示,以前得不到安宁医护照顾,病童很快就死亡,现在在疗法与药物的帮助下,病童可以活得更久,与家人拥有更多的回忆。
“以前患有先天性疾病或缺陷的新生儿,一出生就留在医院,没有回过家,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在医院。”
【师徒对谈】为什么会选择李志展?
关玉兰:因为他的真诚与心念感动我。
当卫生部批准奖学金名额后,卫生部总监答应我会找人,之后通知我已经找到一个适合人选,他叫李志展,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之后就收到他的来电要跟我会面,当时我人在沙巴亚庇出席一项研讨会,而他刚好在斗湖医院服务,所以他就飞过来见我。见面后就问他为何要加入儿童安宁疗护队伍,他谈起他婆婆的事情,这份信念打动了我,所以就选了他。
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儿童安宁医护制度建立起来,而这个愿望在2018年由李志展帮我达成了,所以我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找到对的人。
李志展:我的婆婆在我念医学院第二年时患上肾癌,花了很多钱也治不好,转介到马大治疗。当时我还是一名穷学生,唯一能做的就是买东西给她吃。那时候她住在加影,我骑着摩托车去加影载她到半山芭吃她最喜欢的西刀鱼面,这是我唯一可以为她做的。
之后叔叔把婆婆接回吉打照顾,当我再次去探望她时,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癌症把她折磨得非常痛苦。那时候国内还没有安宁疗护,医生或家人什么都做不了,当时我就想,难道医生真的就不能做些什么帮助病人吗?可是当时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后来我当上医生,知道有安宁医护可以帮助临终病人,当上儿科医生后,更进一步知道有儿童安宁医护,所以我积极争取奖学金名额,希望把儿童安宁医护体系在马来西亚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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