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肯｜竟然生出一個人

“不會這麼巧吧？”我們都希望不是自己。

命運的安排就是讓我們重新排隊——胚胎在第7周停止發育，沒有了心跳。流產那天，我折騰了一整夜，一週都沒法下床。到底是心痛還是腹痛，我已無力去分辨。羊先生說，這麼辛苦，別生了，別生了。我沒回應，不說也會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

兩個月後，一個小肉塊從我的身體啪的一聲排了出來，好像是說“媽媽，我走了，拜拜”。未成形的孩子從我肚裡搬走了，什麼都沒留下，彷彿這幾個月發生的只是一場夢。

又兩個月後，我再懷孕了。醫生驚訝問道：“這麼快？”羊先生靦腆地應道：“趕時間。”

是啊，羊先生快40了。我真希望我們有更多時間可以陪孩子成長。

面對一個紅斑狼瘡產婦，醫院上下都會格外謹慎。紅斑狼瘡本來就是一種很敏感的病症，懷孕後風險更是高之又高。癲癇、中風、病情惡化，最常見的是血栓。當血液因凝血而在血管裡形成血塊，便會阻斷血液流通，導致血栓。

懷孕的7年前，我的血管炎發作，深刻體會到血栓的威力。那時候，我的患處主要在雙腿，導致行動不良。而如果懷孕期間，血栓發生在心臟，甚至是腦部呢？醫生說：“我們會先救母親，才救胎兒。”懷孕期間忽然病歿的紅斑狼瘡媽媽不算罕見，她們都帶著遺憾離開。

沒想過生命會在我的人生誕生

醫生給了我多次提醒，但我還是笑著說沒問題。我想大部分的女性病友和我一樣吧，都想要一個孩子。原因是什麼呢？想和羊先生共同擁有一個孩子，想讓孩子以後能陪伴孤僻的他。就這麼簡單。

所幸，我在孕期一切安然，孩子雖然早出生（我相信是他的頭太大太重，才會提早出來），但身體健康。我一生沒有太輝煌或偉大的成就，看見小e從我體內“移”出來時，我驚覺：“哇，我竟然可以生出一個完整的人！”

那些年，我一直在失去。我從小親近又依賴的母親、父親、親戚們、外婆，親人一個個如葉子從我的身上凋落飄零，不復回。望著初生的小e，我忽然意識到，我多了一個和我同樣血脈的親人。他是我的世界萌發的一顆小芽。

我從來只想過生命會在我的人生一一逝去，卻從沒想過生命會在我的人生誕生，縱然我常想著生育這回事。我才領會到“上天賜予的禮物”之含義。

二胎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事。一來我的身體和羊先生的精神（隨時準備妻兒命危）已無法負荷，二來我家的反對黨（什麼都唱反調）小e同學，他堅決認定家裡不可以有第4個人出現，只允許他這個唯一的孩子。坦白說，他這個性格和他孤僻的爸爸很像。

單單一個小e，我如今已經接近聽力衰竭，心神不寧的程度。他除了睡覺（有時半夜還忽然笑起來），沒有一刻不說話。

也多虧他的聲音，我們才感覺到活著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