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葬小青人】第二篇 | 專業防腐，跟細菌與病毒打仗

從one man show到3人行，她們也發現，團結所產生的凝聚力量，讓她們可以做更多的事。

在疫情暴發初期，局勢未明，人心惶惶，殯葬業也狀況百出，面臨空前考驗。“人手吃緊，工作量超負荷，政府制定的標準作業程序又模糊不清，殯葬業者這邊廂要對家屬負責，那邊廂要冒著高額罰款的風險作業，無所適從。家屬不能跨州，領屍、火化和運送遺體，都由我們代勞，那陣子是名副其實的風塵僕僕，三天兩頭在路上奔波，一路上路障重重，每天都在跟時間賽跑，希望儘快把骨灰交到家屬手裡。”想起當初種種窘態，王愛媚不由得一陣苦笑。

王艾琳接話說道：“殯葬業像是一個棄嬰，不屬於服務業，也不屬於任何行業，說到抗疫，殯葬業者也不被歸類為前線人員，不能優先打疫苗。但我們確確實實是站在最前線，面對高風險。種種問題，造成殯葬業近乎癱瘓。”

疫情延燒的兩年，她們在處理冠病遺體的同時，也看到許多家庭面臨失業、斷炊等多重困境，生活難上加難。王愛媚組織創辦的昔加末生命禮儀規劃，是當地第一個響應“升白旗行動”的，“身邊的朋友、商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殯儀館內堆滿熱心人士捐助的物資，等著分發給弱勢和受困的家庭。”

行管令期間，民眾行動受限，持有國際貿易與工業部（MITI）批准信的殯葬業者於是成了民眾求助的對象，譬如受離鄉背井的遊子之託，幫忙照看家中老人。

“馬新邊境兩年不能通關，有些在新加坡工作、家鄉有空巢老人的遊子，既回不了家，又聯絡不上獨居的父母，心中焦慮，就打電話過來，請我們過去看看。曾經試過摸上門後，看到無法自理的老人躺在床上，到處都是排洩物，令人心疼。如果沒有及時發現，後果不堪設想。”她嘆息說道。

除了給空巢老人送飯，她也教了一招給那些擔心家裡卻回不了家的遊子，“老人家不常打電話，也不會發短訊，但大多數都會發早安圖，親子之間可以每天互發早安圖，收到早安圖，就知道老人家安好，沒收到早安圖，就要請人過去看看了。”

也曾經有叫不起救護車的窮苦人家向她求助，把靈車當救護車用，送病人緊急入醫。

“靈車是經過特殊改裝的七人車，後座寬敞，裝了不鏽鋼方便清潔，要載病人，鋪一條墊子就可以讓人平躺下來。只要他們不介意坐靈車，我都願意幫忙，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負擔叫救護車的費用。”

生命不分尊卑，每一個生命都應該得到平等的尊重和禮遇，遇到孤苦無依的清貧人士，她們會分文不收，義助往生者殮葬。

從入行以來她們3個小青人堅持互相幫助信念。

做這行，不但不能朝九晚五，案子一多，更是沒日沒夜，她們的最高紀錄是36小時不眠不休，馬不停蹄。但是，“甘願做，歡喜受，再多的辛苦也心甘情願，身體再累、肚子再餓，也會暫時忘記。”李豔卿微笑說道。

第一次採訪她們時，前一天她們3人已經到了吉隆坡，但半夜接到電話，漏夜從吉隆坡趕回昔加末，工作完成後，清晨趕路北上，早上10點準時接受採訪。

“半路有在油站休息一下啦，小睡片刻再趕路。3個人都睡到像豬！”王艾琳說完，姐妹仨一起鬨堂大笑。

從洗廁所做起

除了共同的理想，她們還有一個共同點，“潔癖，3個潔癖鬼！”異口同聲地，說完後又是一陣大笑。

笑完後，王艾琳正色說道：“不管是遺體化妝師還是防腐師，我們都是在跟細菌與病毒打仗，所以小至化妝箱內的每一件工具，大至整個工作環境廁所，都要保持清潔。”

帶新人時，她對團員最基本的要求之一，就是井井有條的化妝箱。“如果化妝箱打開是凌亂的，我會訓他們，如果講了3次還是不聽，對不起，請你離開。我的化妝箱用了10年都沒有壞，因為我對自己有要求，對遺體處理有要求。”她神態嚴厲地說道。

每次有新人加入，她們都會讓新人從洗廁所開始做起。“地面上，一滴血也不應該留下，必須徹底乾淨和消毒。連廁所也洗不乾淨，我還能指望你為遺體淨身嗎？！”王愛媚揚聲說道。

近幾年來，新晉遺體化妝師如雨後春筍般，大量湧現。王艾琳沉吟片刻，說道：“這是好事，因為遺體化妝師越多，代表越多往生者受惠於送行服務，但另一方面，不能否認有人抱著死人錢好賺的心態入行，導致業界良莠不齊。”

有的年輕人要求加入團隊，但事先聲明“只做化妝不做其他”，說到這裡，她嘆了一口氣，搖頭無語。

也有人上了兩堂課，就對外宣稱是她們的學生，結果出了亂子，家屬打電話過來投訴，她們含冤莫白之餘，還得幫忙收拾殘局。

“殯葬不是低賤的工作，但也絕對不要把它神化，尤其是遺體化妝師，因為這些年來頻頻被報道，以至很多人把它神化了。殯葬行業需要團隊合作，一個人是成不了事的。”她苦口婆心地。

王艾琳以“遺體處理員”自居，專心一致，為無聲的大體服務。早在2014年，她就上過臺灣楊敏昇法醫的課，楊法醫送她著作《遺體處理學》，她不但自己勤讀勤學，還辦讀書會，與志同道合者分享心得，激發思考。

她還希望為該書出版簡體大馬版，讓這本書成為本土遺體處理學的教科書，“盡我所能，改變這一行的生態和文化。”

暱稱“西瓜媽咪工作坊”的遺體處理工作坊，大多在王愛媚的昔加末生命禮儀規劃殯儀館內進行，由她們仨親自授課，教導遺體化妝、遺體處理和修復等技巧，培訓殯二代，“把好的種子撒到各地，期望他日開花結果。”

專業防腐，決定遺體的表情

3人之中，李豔卿和王愛媚都是專業防腐師，據李豔卿透露，全國只有不到10位專業防腐師，專業防腐在大馬依然是一個陌生名詞。

呼吸停止後，肉身就開始腐壞，很快會發出屍臭味，本地殯葬業普遍用乾冰保存遺體，“但乾冰不利環保，也很容易不小心凍傷遺體，遇到特殊狀況時，也無法完全發揮保存遺體的作用。”她如是指出。

李豔卿在居鑾工作的6年，就已經深刻感受專業防腐的迫切需求。“曾經遇到一個溺斃案，下了大量乾冰，但七孔還是滲出血水，甚至冒出細泡，親友瞻仰遺容時都被嚇壞了。如果有做專業防腐，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因為專業防腐必須放血，遺體一百巴仙不含血液，不會滋生細菌，不會發出異味，皮膚保持在臨終前的狀態，遺容安詳，也更符合衛生。”

傳統殯葬業沒有遺體防腐的概念，2015年她到新加坡當防腐師時，第一天上班，主管告訴她說，公司創立百年來，她是第一位、也是當時唯一的一位女性華裔防腐師！

她侃侃而談：“在新加坡，防腐師以菲律賓人和印度人居多，華人屈指可數，最大的原因是風險高，隨時面對細菌和病毒感染，再者，防腐用的福馬林是甲醛溶液，影響健康。”

遺體防腐的工作細節鮮為人知，且聽李豔卿娓娓道來：“首先切開頸部大動脈，給遺體放血，血液抽乾後，注入福馬林取而代之。期間必須輕輕按壓全身血管，讓福馬林流動，遇到血液已經凝結成血塊，滯留在血管裡，就要在栓塞處再注射福馬林。”

血管防腐完成後，就進入內臟防腐。“用一支一呎半的長鉤，戳進肚臍下方，在腹內札刺，再吸出所有的血水和體液，輸入福馬林，遺體防腐才算真正完成，全程約一小時。”

遇到解剖後的遺體，做法又不一樣，“必須從頸項、肩膀、大腿根挑出血管，個別為頭臉和四肢進行防腐，全程大約4個小時。”

防腐師工作的環境，可以用血雨腥風形容之，“血腥味是最難忍受的，有些人會反胃乾嘔，有些人看了直接昏倒。不怕血腥不怕臭，才能當防腐師。”

她最難忘的經歷之一，是處理一具高度腐壞的遺體，“蛆蟲從床上掉到地上，到處亂爬，只好用靴子拼命踩，工作還是照做。後來聽說嗜吃生魚片的人體內容易生蛆，所以我就不敢再吃刺身了！”李豔卿做了一個驚恐的表情。

在新加坡工作時，每完成一具遺體防腐，防腐師可以休息一小時，那一小時內，李豔卿會從頭到腳把自己洗一遍，連每根手指和腳趾，指縫和趾縫也用心洗刷！

“味道確實會殘留在身上，有次跟好友約會，他就提醒我‘有味道’，叫我回去沖涼。”王愛媚插話說：“所以沐浴乳都買最香的！”李豔卿笑著接話：“一瓶香水，我一個月就用完了！”

血腥味和臭味都可以洗掉，但福馬林的威脅卻無論如何擺脫不了。

福馬林屬於致癌物，極其嗆鼻，完成一具遺體防腐後休息一小時，是為了防腐師的健康著想。

福馬林在常溫下呈氣態，無色透明，吸入後會令呼吸道幹化，“我睡覺時打鼻鼾，連我老公也受不了！”李豔卿笑道。

美國國家癌症研究所稱，遺體防腐師患上骨髓性白血病、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徵和血癌的概率比一般人高，“做我們這行不會長壽，買保險也比人家貴！”嬉笑自如，彷彿事不關己似的。

對職業傷害瞭然於心，但還是義無反顧去做，“我本來就熱愛殯葬工作，學了防腐後，更加熱衷了，因為我可以決定遺體的表情，讓微笑定格，讓往生者帶著安詳的面容踏上旅程。”

她們不約而同微笑說道：“看到家屬視殮時的表情，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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