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在傍晚時分結束,導演林麗娟的一班朋友尚未離去,終於等到我“放人”好讓他們前往聚餐。他們多數是影視工作者,特地前來捧場導演的短片放映座談會,再和這位定居馬六甲的稀客敘舊。
舊雨新知圍在一桌,林麗娟突然主持起相見歡,自我介紹談夢想與目標。其中一人談起工作中的小確幸,著實讓人好奇,在他們口中不成產業的電影圈到底有什麼力量推動他們匍匐前進。沒套招,好幾隻手同步指向林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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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4日,第十五屆全國大選剛落幕,首相還在難產中。加影新紀元大學學院舉辦的《麵包女孩》與《她它》短片放映會,導演林麗娟不時向靜默的觀眾提問,誰是首相?興許是要緩和氣氛,觀眾又大多是學生,她非常認真地說,《她它》中的狗是按下遙控按鈕後才坐下的。看大夥愣著才又趕緊解釋,當然不是啦!
拍《麵包女孩》直面舊傷疤,更希望幫到人
那是《麵包女孩》(2015年作品)的第十六場放映會,輔導員王妤嫻場場同行,為的是在映後一起探討片子主題——兒童性侵。林麗娟說,到了第八場才能平靜觀看自己的作品。或許如此,先前還在開玩笑的林麗娟淡然說出片中有自己的記憶時,讓我內心既震驚又心疼。某次小學生問她為什麼要拍這部片?面對純真小朋友,她沒多想就回答,“因為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不懂得保護自己。現在長大了我可以保護自己,所以拍這部片希望你們也懂得保護自己。”
從開拍到第十六場放映座談,林麗娟是抱著“好像可以”的心態一步步走下去。揭開並直視自己的傷疤需要很多勇氣,過程有辛苦、懷疑,也有掙扎。一邊擔心自己不能處理好,一邊還要回望小時候的自己,許多情感交錯,其實不一定是正能量,有時還會很封閉。片子完成後巡迴放映,每次扒開傷口又痛一次,但又希望可以藉此幫到一些人。一次又一次凝視,直到第八次,她覺得沒有那麼嚴重了,可以面對了,那才真的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後來,《麵包女孩》變成一個窗口,朋友會向她訴說過去沒能輕易說出口的類似經驗。片子變成許多人的媒介,即便翻起不愉快的經驗,卻在封閉的內心打開一扇窗,讓人回看過去,思考要不要處理一下受傷的舊角落。
“所以為什麼這部片那麼久了,我們還是會revisit(重訪,重看)。”林麗娟說,“可能(訴說的)管道真的太少了。”學校的課程是純語言文字的,而學生透過《麵包女孩》看到的是身穿校服,差不多同齡的小朋友。當影像和聲音結合產生氛圍,他們的身體會有記憶和感受。再佐以輔導和教育,小朋友較能連結和理解,學會保護自己。
喜歡電影,所以遠離,想借此找回初心
林麗娟並非多產導演,2018年《她它》之後暫無新作,連籌備新作《麻瘋》時監製都提醒,距離上一部長片《理髮店的女兒》得獎已經13年。放心,她還是有工作,現已飛往臺灣做副導演了,只是幾乎沒有個人創作。現實來講,新片要找人投資,就要自我包裝和推銷,她自認不太會,對電影的企圖心也不那麼大了,“不然不會跑去學佛。”
“你讓佛法滲透進來的時候,一定會起改變,我就起了一些變化。”這段時間林麗娟接觸了佛法,從前覺得電影無限,現在是佛法無限。所謂變化反映在行為上是,以前看到路邊一個老奶奶和孫子在一起,會很感動,會覺得他們背後有很多故事,情感一定非常漂亮,很想拍下呈獻出來。接觸佛法後,她依然會被打動,但自我表現的衝動減少了很多。再把這種變化化成畫面:以前這種很大的感動升起的時候,會緊緊抓住,想要留住它,化成創作把它表現出來。“現在當這種感受升起,我就會看著它,讓它消失。”她說,“它會升起,然後,走囉。”
林麗娟嘻嘻笑道,那是和自己的相處方式,因為創作者相對敏感,很容易被大小事觸動,需要想法子與起伏不定的情緒相處。旁觀聽來,一個創作者讓感動輕易離開好像很惋惜,她搖頭否認,“到某個點你會知道,當你還是很想去講某個東西,那個可能就是你真正很想要講的東西。”
其實林麗娟曾在臉書公開自白對拍電影熱忱減退,她少看電影了,朋友分享故事、點子也激不起什麼反應,“我幾乎沒有辦法裝出很有興趣的那種樣子。”那是否就是不能或不要做電影了?“又不是喔……是在於你要怎麼找到一個方式跟它(電影)走下去。”
她舉例《身為職業小說家》,村上春樹自知得跳出圈子才能用自己的方式做想做的作品,她欣賞且嚮往這種精神態度。然而,拍電影不是一個人的事,所以她儘量遠離,長居家鄉馬六甲,與吉隆坡所謂的大圈子保持一點空間與距離。她仍然會加入劇組工作,和不同導演合作,學習不同的手法和待人處事的方式。
說來,其實正是因為喜歡電影,不小心迷途電影,才要想盡辦法放下包袱,找回初心。包袱是,電影圈的潛規則,是作品有沒有受到獎項青睞,是世俗眼光,是指定類型限制的說故事方式……
林麗娟說,當時暫別電影跑去學佛,其實也是一種渴望,她有太多疑問,在摯愛的電影裡面已經找不到答案了。難道這一輩子就只是為了拍電影而來的嗎?到底是為什麼?我是誰?拍電影這件事對我到底有什麼意義?到底我要做什麼?要成為怎樣的人?電影給不到她這些答案,反而會鑽進跟多牛角尖。
學佛,學著放下包袱,林麗娟感覺像回到最初學習拍電影的狀態,迴歸初心。是了,晚餐聚會上那麼多後輩指著她,相信就是因為那顆初心,喚起同路人相互扶持並進。
林麗娟看似放下電影走進佛法,但其實不是。整個過程以登山比喻,“我們爬山已經習慣一個方向了,可是在半山遇到佛法,把你的臉吹向另一個方向,看到另一個風景,就走上那條路。”她強調,電影與佛法看起來是兩條路,但當中的一切都發生在她身上,而作品又是內化再孕育出來的,“所以我其實會很期待我的下一部片,我也很好奇耶。”
導演也期待加入佛法DNA的《麻瘋》
下一部片,有所感動且握緊不放開的,應該就是《麻瘋》了。
近兩部作品,《麵包女孩》談兒童性侵,《她它》觸碰穆斯林與狗的禁忌,而2016年獲得金馬創投會議馬來西亞獎的《麻瘋》多少提到麻瘋病與歧視。林麗娟的作品從早期以個人情感出發,到後面幾部觸及社會議題,好似要擔起什麼社會責任。她不以為然。
《麵包女孩》帶有私人角度出發,是因為作品完成後任人公開觀賞解讀,才變成公共的東西,“社會責任”這時才到來。她開始堅持每場放映座談會,自己一定要在場,才能與觀眾好好交流,傳達她想要講的東西。《麵包女孩》此時不只是一部作品,也延伸到生活中你我該有怎樣的處事態度。
接下來的《麻瘋》會處理歧視,但麻瘋始終是背景,故事還是圍繞在人和他們所經歷的事。“它更加灰,無法下一個判斷,有更多角度可以解讀,有些東西會更加細膩。”她又補充,“有時太細膩的東西很難被看到。”
即便是議題類電影,但也不會從教育角度出發。“如果當作教育片,說故事方式會不一樣,會是一個包袱,要兼顧觀眾可以理解。”到時,要拍老虎就真的要拍一隻老虎,不能單單描繪或營造兇猛的氛圍讓觀眾感受到老虎。《麻瘋》不會替觀眾下判斷,“你心裡那把尺怎麼去量,是你的事。”
林麗娟說,學習佛法後打開、打通了很多死角。過去拍攝《麵包女孩》、《理髮店的女兒》,其實裡頭有很多痛。學習佛法後,所謂比較療愈的林麗娟,到底會拍出怎樣的作品?她比所有人還好奇。
林麗娟(Charlotte)簡介
擔任過多部國內外電影副導演,包括何宇恆的《心魔》、《太陽雨》(兼編劇)、《Mrs. K》,陳勝吉的《分貝人生》,陳哲藝的《爸媽不在家》、《熱帶雨》、蔡明亮的《黑眼圈》和李安的《色,戒》(馬來西亞部分)等。個人指導的長片《理髮店的女兒》(2009年)曾獲馬拉喀什國際電影節評審團大獎。長片《麻瘋》於2016年金馬創投會議獲得馬來西亞獎,目前仍在籌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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