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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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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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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10/01/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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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佳瑋/最後的銀河列車

作者:吴佳玮
圖:Nathings

如果你在某個下過細雨的晚上,踩著粉色的月光來到學校後山,或許在某一棵樹影的背後,你會摸到九又四分之三的站臺大門門把,打開門後,或許你會登上最後的銀河列車。銀河列車就如一條從天延伸下來的繩索,數千節,每節近萬的車廂,每號車廂裡,藏有數不清、數不盡的人。有的車廂裡頭左右的鐵門打通,會看見延綿數百公里長的章魚外星人觸手的其中一節;有的車廂看似沒人,但床上的納米星人正舉行裸體派對;有的車廂,在椅子上有你的名片,像是有個人預知了你的到來。你摸索列車上每一吋的構成,你收集乘客說過的片言隻語,你益發地不能肯定,你是否能夠理解這部列車的意涵。在無人佐證的流言裡,這部列車的終點,傳說是赫斯珀裡得斯星系,但沒人可以核實,如沒人知道這列車是否出發自卡俄斯星系。或許它如一顆中子星在宇宙中旋轉,將過去與未來銜接一起;又或者如黑洞將時間停止,你踩進來的腳步,也是離開的跫音。

〈在酒吧聽獨眼老人的薩克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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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旅途的開始之前,你來到酒吧,每一個故事,開始的地方。酒吧像世界的地圖,讓旅人可以找尋方向,以及別人的體溫。酒吧里人聲喧鬧,每個人都在乘機說話。有名前列車司機說曾經要把地球摧毀,因為地球就恰巧滑在銀河列車的軌道上,但因為要停車抓捕兩名搭便車的宵小,耽誤行程,讓地球逃過一劫;銀色合成人拿著杯,嘴裡是見過太空飛船在獵戶星座的邊緣被擊中,燃起熊熊火光。我見過C射線,劃過唐懷瑟之門那幽暗的宇宙空間,然而所有的這些時刻都將消失在時間裡,就像——呃——他打了嗝,就像是酒消失在我的嘴裡,他向著圍在身旁的女孩說道;有副眼鏡自稱是野比大雄向蟹螯星人吹噓是宇宙神槍手,完全不理會身邊氣成藍色氣球的女友。

你穿越喧囂的舞池,走到一名戴著口罩,以吸管喝酒的女人旁,向吧檯的酒保點了一杯酒。你一時嘴欠,調情地說想觸摸口罩下那張性感紅唇的溫度,惹得女人臨走不忘將酒撥上你的臉龐。酒保將你的酒遞上,對你說。女人來自一個以接吻作交流的星球,當地的人們以緊密的擁抱,然後再深深地接吻,便再無猜忌和誤解。然後一場致命的寄宿在他們的嘴唇,奪走了她們理解對方的方式。她們發展出言語,言語卻充滿了欺瞞,在死與謊言的抉擇,星球終毀於戰火。女人是唯一從那個星球逃走的人,於這世上沒他人能同時給予真誠或熱吻;而在寂寞裡猜疑的人,便多了一個。

之後,你帶著衣領的酒漬,到酒吧的角落聽獨眼老人吹奏薩克斯風。酒精在你胸前蒸發,讓你在今夜,也渴望起一個熱吻。

〈一顆螺絲與有個人掉在地上〉

2014節的車掌在經過0930號車廂時聽到裡頭的乘客正在唸詩。乘客是螺絲收集家,要到F星進行螺絲嵌入身體的手術,他隨身攜帶的首飾盒裡有1990718顆螺絲,每一顆各有自己的名字。如果你上前和他搭話,隨手從首飾盒取出一顆螺絲,他會如數家珍回答說,這個螺絲想要跨越大半個銀河去睡你、這顆螺絲有著黝黑的楊樹眼睛、這顆螺絲常說春暖花開、這顆螺絲卻說寂寞像只獸。

車掌不瞭解詩,正如車掌不瞭解螺絲在經歷扳手的旋轉之下的痛苦,也不瞭解在固守崗位,兢兢業業,鏽過了一生的壓抑;他只在乎的是,每一名乘客,擁有屬於他自己的車票,好好地待在應該待的位置。

車掌在檢查他的車票後,轉身離開,不小心打翻首飾盒。螺絲兵兵乓乓掉落一地,裡頭有顆螺絲,叫做許立志。

〈決戰在列車之巔〉

1938節的兩名乘客為了爭奪車廂第一的名號,約定在車廂頂決一死戰,12面特等席金牌已由車掌陸小鳳以幸運抽獎的形式公平公正地售出,列車長也得到4名鍋爐工人的周到保護,沒有刺客打岔。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可以專心一致地在車頂上,既分高下,也定生死。

葉孤城的劍,乃千年凱伯水晶所制,劍身是高達兩億度的等離子體,絕地瓦帕德型,一米又15公分,300餘公克。

西門吹雪的劍,是上古寒鐵所制,長3呎3吋,重5斤一兩,劍穗由金蠶絲與孔雀羽交織而成,公孫大娘曾用。

立在兩人之間的臨時主持人陸小鳳通過頭盔內的對講機唸完開場白後,手握高舉著的令旗在太陽風的吹蕩下搖曳顫動,隨即倒數3聲後急揮而下。

葉孤城搶閘而出,毫不留手便使出壓箱底的絕招,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佔先機。但他沒料到,為了避免車頂的乘客被高速行駛的列車摔離,他們穿的鞋子有電磁力吸附在車頂,葉孤城無法使出家傳輕功,直把漫天繁星般的天外飛仙,施展成拖把洗地。白衣死神西門吹雪立即掌握轉瞬便逝的破綻,雖然沉甸甸的太空衣讓他像發福的退休老頭,可劍式依舊是令人絕望的精準。

長劍一出,見血封喉。

長劍刺在葉孤城咽喉之處,迸濺而出的是黝黑的寒鐵碎屑。可不是嗎,歲月熬泡的長劍怎堪宇宙射線的摧殘,劍身竟已分崩離析,一截卡在呼吸器上。西門吹雪驚慌的鼻息瀰漫在頭盔,眾目睽睽之下,破壞文物的罪,是逃不了的。

根據星際花式擊劍理事會第264條法則,呼吸器受損相當於失去比賽資格,身兼裁判陸小鳳的靈犀一指掏出紅卡,宣佈道。

技術擊倒,比賽結束,西門吹雪勝。

〈鐵槍〉

斷魂槍沙子龍拿著1870年10月21日的車票,坐在吳淞站臺的座位上,他仔細地拭擦鐵槍,一邊說著口頭禪——不傳、不傳——將鐵槍擦得油黑髮亮,無一分鏽跡。

他匆匆關了客棧,遣走徒弟,倒不是怕著孫老者。只不過如今政府提倡和平建設共同富裕,持械鬥毆是決計不可乾的。孫老者也非講理的善茬,若鬧起像鐵道隔壁的老孟家,喝起鐵漿就不好收拾。正好同鄉的祥子就在貓城,他也趁機闖一闖。

忽然一老者走近,恰是太平湖畔教書的老舒。寒暄一番,對方也是搭個列車,到外散心,可不是逃避女學生的。沙子龍嘆道時代變了,若在古代,三妻四妾不算什麼,老舒聽聞,只得訕訕地笑。說來列車也是新時代的產物,就如舶來的洋槍火炮,將他的五虎斷魂槍弄成笑話。沙子龍雖是第一次搭列車,卻不是孤陋寡聞,他料列車不過是順江而下的小舟,被曹孟德鎖成連環船罷了,也不是什麼嚇人玩意,難道要昇天不成?

可遠處一聲巨響,著實嚇了沙子龍一跳。列車就像他的鐵槍捅破了穹宇,轟隆隆將要駛進月臺。地上傳過陣陣顫動,他的心臟也是砰砰地跳。他趁列車進站前的一刻,一口氣把64槍耍完;而後,將槍實實地插入土裡,望著天上的群星。

“不傳,不傳,就算真到了火星上,也不傳了。

〈列車像阿彌陀佛〉

在643號車廂乘客的葬禮上,我第一次遇到2409車廂裡的喃嘸佬。3張嘴8隻手,12顆眼睛,念著往生咒,異口同聲,殊常齊整。守靈時,我在旁煙癮突發,抽口煙後下意識遞過煙盒給他,他其中一隻手抽出一支香菸,我給他點了火,他也陪我抽起煙,另外兩張嘴巴依舊念著佛號,毫不耽擱。我也毫不免俗問起他的來歷(被超過90%的水分覆蓋的西斯星球,因為水分鹼化而逃離)和地獄的景象(蒼天巨樹,青蔥草原,一抬頭即被恆星的光芒直接照射),以及佛在另一個星球上的發音。

佛本是無色無相,在另一個存在裡,自然有另一種存在的方式。他說起他的師父是大熊星座的蚯蚓星人,撥珠時需要將念珠的結解開,師父吞下念珠,從肛門排出,吐出一顆念珠後稍停,念一句佛號,然後兩聲嗞嘖,以此循環。他則負責繫結和解結的工作,及合十。他與師父在列車裡漂泊、誦經、超度,彷彿已有三千塵劫,直至師父的消失,猶如相遇時一般的自然而然。

第一次當上喃嘸佬的他,望向車窗外的浩瀚宇宙,領悟了師父說過的話。

列車在循環,也像念珠。

〈一顆石頭 / 莎士比亞〉

無限的猴子在無限的時間裡,能寫出一部哈姆雷特,就好像宇宙能憑空長出一顆腦袋,或者一列列車。如果你詢問起列車的來歷,車上的人多數會這麼回答你。

然而這也不完全是在糊弄你,因為在有顆星球,或許不是唯一,星球上的生命體,是沒有學習的概念。它們的文明,沒有傳承,沒有順序,沒有老師與學生。不像一棵樹,從根成長;更像星空,在某個角落,突然亮起來,然後,又消失了。它們對萬物的知識,是與生俱來的,像在書裡隨意取來一章,刻在腦袋裡。

它們就像數學的方程式,先存在,然後被發現,再排序。

又或者,是一段無法理解的符號,像下雨的雜音。

而今留在你眼前的形象,是在無窮無盡的潮起潮落之後,它們終能發展出拼圖的框架,留存了記憶的方式,才逐漸容納知識的積累,成一個杯子,盛起落下的雨,然後,或是一列列車。

(以上內容截自列車座位後的宣傳單,主要向好奇寶寶解釋列車的來歷)

你說它們長什麼樣子?

就像隨處可見的小石子,列車回答道。

小記:受老師的作品啟發,欲作創作課小說接龍之提案,未果,權當紀念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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