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面龟当“红”不让,神才敢吃。多希望她穿越时光隧道,到这里,见见人间面龟。
我的童年,年年都与面龟擦身而过。
时间一到,红彤彤的面龟总是沿着新村小路,在通住南天宫的许多住家门前那些临时搭建的摊位上,整齐列队地迎接九皇爷神诞以及连续十来天的雨季到来。彼时,在那么一个街头巷尾都流窜着客家方言的安邦新村,彷彿一刹间突然涌入许多天外来客,连平常讲惯了客家话及广东话的邻居,也顿时像电影情节般“露出”身分,以福建话与到访的巴生亲戚大声交谈。
根据外婆的说法,面龟是福建人拜九皇爷的供品,与她无关。所以拜了几十年,她从未买过,只一味以广东式糕点向九皇大帝祈求平安。有次我问她:九皇爷是福建人,衪哪要吃妳的煎堆仔啊?这话让外婆笑足几年;只记得她当时开玩笑的回答:每个人都给九皇爷吃面龟,说吃不腻是假的啦!我们每年给衪吃些别的,衪应该更记得我们才是!何况面龟上的红色,大概也只有神才敢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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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这跨不过界的“陌生”,使得面龟在我的九皇爷记忆排行榜上,占据了最鲜明的位置。想起当年站在接神和送神的夹道人群里观望,怀以那份闪闪躲躲,只为了传言中吃了荤食会招惹乩童追砍的忐忑不安,数十年后想起,简直让自己笑弯了腰;又或跟同学趁香火缭绕之际,偷偷鑽进大殿禁区,躲到巨型黄伞底下“证明”什么都没有的事后恐惧;又或看到同学的父亲在“过火坑”时临阵退缩,第二天却听到他一脸神气的夸说父亲如何英勇踩过烧得火红的火炭堆;又或站在戏台前,贪看台上穿戴古代衣物的戏子当中有位与自己同龄的小美女,在唱演着自己一句都听不懂的福建歌仔戏或潮剧。心想,她不用上学吗?这些这些,都是记忆里可以写入生命章节的点滴,全是因为面龟而鲜明起来。
初中三那年,我搬离安邦,直到几年后到台湾古都──台南唸大学,才与面龟再续前缘。
那时,我开始对古蹟和民俗产生兴趣,才知道红面龟不只出现在家乡九皇爷神诞的供桌上,在台湾闽南人的任何节庆祭典,它红彤彤的身影皆无所不在;同样以一副“神才敢吃”的姿态,当“红”不让,当时的我却因为对民俗多了一份崇敬而想要了解更多。
当我从台南的古早食俗中,发现了有人将祭过神明的红面龟拿来切片油煎而感到沾沾自喜时,却听到来自北马的同学视以平常的说:不止这样呢,我们还沾上蛋液来煎,或蒸软后用来沾咖啡和咖哩鸡……。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就只活在吉隆坡一带的广府与客家世界,对大马其他方言族群的了解,实在贫乏得太可怜了!
面龟与红龟粿一样,源自中国古代的“龟祭”,取其长寿之意,是福建闽南人最重要的祭祀供品和节庆食物。前者为面粉制品,后者则以糯米制皮;面龟的“面”,红龟粿的“粿”,单从名字便已一目了然。
面龟的外型分两种,具象化的面龟,头尾四肢五官俱全,另种则简化抽象成枕头或椭圆形状,同样为长久以来闽南人根深柢固的长寿象徵。面龟做成红色,当然是为了增添喜气,传统做法是以薄薄一层染成红色的面团去包裹原色面团,简化版本则在整形好的面团上涂抹一层用水稀释的色素,拿去炊蒸即成。蒸熟后,通常还要“牵字”,此法乃传统民间工艺,以软硬适中的染色面团,时而拉牵,时而蜷绕的,徒手在面龟背部“写”上一些吉利的文字或图案。多年前本地民俗专家李永球就曾感叹,懂得牵字这门手艺的糕粿师父愈来愈少,取而代之的当然就是一再简化的“笔写”和“盖章”了。
红彤彤的面龟,“写”上艳色无比,甚至金漆的字样,虽然传统至上,但我仍不断想起外婆当年的笑声:大概也只有神才敢吃咯!
几个月前的一次槟城之行,与多年来不断推动民俗文化的郑锦华兄聊起食物的传统与创新。对我而言,任何创新都得回到传统再出发,如此根基才会稳当,创意才会扎实。近日北上出席锦华兄带领女儿及团队所开设的“五脚基”餐厅开幕,在这间标榜结合传统童玩与乡土创新料理的餐厅餐牌上,欣然发现了一道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创意面龟”。童趣盎然的小面龟,以不染色为特色,切半烘烤,配上槟城人再家常、再传统不过的炒沙葛和参峇虾米,简直就是颠覆传统与拥抱本土的一次漂亮结合。
我一时愣住,彷彿穿越时光隧道听到外婆啧啧称奇的说:这才是“人间面龟”啊!乖孙!
2012年12月27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