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正午时分,我和弟弟走出购物商场,往巴士站方向去。阳光特别猛烈,弟弟脚步紊乱,他找树荫,找遮雨棚,举手又放下,想找到办法闪躲刺眼的骄阳。
都因他脖子后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块牛皮癣,这癣顽固地缠他好多年了。阳光照射和流汗时,特别难受,抓不抓同样为难。鳞片状的皮质增生,粗糙斑纹中透出血丝,没有周围皮肤的光泽,像是一块废弃的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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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也有类似的癣,本来怀疑是公家穿几件衣服所导致的交叉感染,但是又奇怪我们发病的位置并不相同,他的在左而我的在右,而我的患处擦了一种药后又先好了。
更以前的我,有着比他更严重的困扰──异位性皮肤炎,发在脸上。
3岁半以前我住在英国,父亲读完牛津博士后我们离开,回到马来西亚。借住了一段时间的亲戚家,从凉爽干燥的北国,到四季如夏烈日当空的南方土地,身心一下子不能适应。
那时的皮肤像是屡劝不听的学生,一直想作怪,蠢蠢欲动,要得到老师关注挠痒。抓多几下就会破皮,随之便流血,接着伤口开始痛。小孩子解决问题往往就是哭闹,但这病灶却丝毫不因为哭声洪亮而退让。
哭着到了台湾,是妈妈的故乡,妈妈带我去看中医。中医开了药,我就乖乖吃。中间很长一段时间,这皮肤炎好像突然转校的学生,十几年不曾在我生活中出现。
大学入学考试之前,我的异位性皮肤炎竟然抢先入学,它彻底打乱了我的作息,破坏了我的心情。旁人捎来的关心像是烙铁,同学朋友怜悯的眼神像是刀,我的自信被彻底摧毁,那段时间最不喜欢但是又非做不可的事叫做“出门上学”。
看了几个医生,都说“很难好”、“要换个环境”。我相信是上帝听了祷告,医治了我。圣经说:“我受苦是与我有益,要叫我学习你的律例。”其实像许多人的经历一样,苦难是更好的学校,它叫人抬头仰望。
我记得灰暗的日子里,弟弟从来没有取笑过我发病时的丑脸,算起来他对我很好。而我对他很抱歉,我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很多年后我读到鲁迅的〈风筝〉,想起小时候玩乐高的日子——我负责看说明书,拼起海盗船和城堡,他则是一直受我的叱喝,乖乖地找材料。我挺快乐,仗势欺人,那种会后悔的快乐。
隔了很多年,我希望弄清楚他的感受,申明我的歉意,他竟然像鲁迅的弟弟一样,毫不怨恨——反而觉得各司其职挺好。我早该想到的!他心胸宽广,人缘极好,从小学时期开始当选模范生,初中当副班长,高中更是被同学称之为1092班的“精神导师”,大学时期担任教会团契的主席,同时兼任系学会代表。每每主持大局,协调众人,那是得心应手。
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成绩是最冰冷的武器,聪明勤勉的学生带来防身,他成绩很好,却从来不会拿成绩和我比较,让我难堪。他有很多音乐细胞,几乎有绝对音感,所以他教我认谱,让我可以开始自学弹奏钢琴。
后来我们有几年的暑假在神是爱儿童夏令营同台演戏,演圣经古装剧。他剧本背得又快又好,还能即兴发挥,有一幕灯控人员关错了灯,他灵机一动,大喊:“天——怎么黑了?”灯控醒悟,重看剧本,才赶快把灯打开,全场150个人,没有人觉得突兀怪异。那些暑假,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当我回到马来西亚教书,见面的时间就少了,一年两次较长的学校假期,我去台湾,谈谈教学的苦与乐。他也忙着读书、工作、分享圣经知识,没有机会重温以前的快乐,2017年他结婚了,我当了一回“快闪伴郎”。(只在台湾待了两个晚上)
接着疫情一过3年,弟弟的儿子在2022年旧历过年前出生了。不久后知道他会坐了,会爬了,长牙了。前两个礼拜照片传来,说是脸上生了莫名红疹——难道也是异位性皮肤炎吗?照片中的小侄儿似乎完全没把皮肤症状放在心上,他看起来好快乐,弟弟抱着他,也好快乐。
关心弟弟的皮肤,弟媳来讯说:“他来英国就好了耶!干净溜溜。”牛皮癣竟已不药而愈!
希望我的弟弟一切好,小侄儿立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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