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好奇過古田會館的一切。作為方言會館,它堂皇壯麗地豎立在這座小鎮,琉璃綠的樓頂,大門邊的石獅,為小鎮添加一縷古典的氣韻。有幾分莊嚴,幾分浪漫,又有幾分振奮。
那時候唯一上會館的機會就是婚禮。偌大禮堂上方纏上柔情的音樂,絳紅的地毯拉得老長,左右暖黃的燈光照著每一個來賓。天花板粉、白的掛紗從四面八方往中間集中,中心是一大束的氣球。平日嚴肅的禮堂,在女孩眼中變成浪漫夢想,而現實中的禮堂,在振耳的音響下,嘈雜的人聲中,再次重現歷史中華幫開墾土地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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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高年級也到過會館。縣裡的華文作文比賽辦在會館,周圍大大小小新村、鎮的華小同學齊聚一堂,那陣容之浩大猶如古代科舉。當時的自己卻沒有把心思放在作文上,她東張西望地觀摩這大禮堂,作文沒寫好,倒是莫名地記住了禮堂左右兩側的柱子上的掛幅,其中一個是:我和子孫講古田話,你呢?當時,倒是覺得這掛幅置於這禮堂多少有點突兀。
中學時不再喜歡去婚禮湊熱鬧,但對於會館卻依舊莫名嚮往。也許它宏偉的身影就給每一個古田子孫以最堅實的安全感吧。我想,我對它的記憶會永遠停在中五那年。學校租用了大禮堂來給我們這些快畢業的學子辦了一場謝師宴。3年過去了,還清楚記得當天下著大雨,缺席者不少,故禮堂顯得空空落落的。那天我們踏上了那木製的舞臺,在上面弄樂器並高歌。沒有鎂光燈,於是我們打開了手機的燈,明晃晃的揮手。夜的11時,彷彿在和禮堂說再見,又想是和白衣藍裙的自己說再見。記憶中的這一切,最終遽然沒了聲響。
可是我沒想到我又回來了,在繞了一個大圈後。出走於廣告系的懷抱轉向中文系,馬來西亞華人史一門課要求研究地方會館。於是與古田會館重逢在雨落時節。在一個陰天的中午,我再次走進這座大樓。
諾大的會館在平凡的午後靜悄悄的。負責人放任我參觀會館。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它的生命,在看見一個個古田先輩的貢獻被一張張剪報封印在玻璃展示櫃裡,黑白的老照片以及中國古田的手畫地圖……然後意外又瞥見那倆掛幅!時隔8年,原來另一個寫的是:我在家中講古田話,你呢?跨越時間的熟悉感讓人心中泛起感動與敬佩。大門邊的印度保安見我拿著手機拍照,便熱情地建議。“你應該去那裡看,那邊的東西才有趣呢!”啊,我懂我懂,的確有趣!我不久前才去的,七條路文物館,古田會館的文物館!
緩緩走出,恍惚中五的謝師宴就在昨天,那傾盆大雨才剛剛停下。走在大禮堂前的瀝青路上,想起幾周前冊的傍晚,在文物館採訪幾位會館負責的先生,問及對於古田方言的未來有何看法。
方言遲早會沒有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努力拖慢它的消失。我們在禮堂掛上掛幅,希望引起同鄉對方言的重視。我們開過方言班,教古田子弟學方言,可是反應冷淡,又遇上疫情,最後不了了之。
先生的回答,讓我在採訪的當下有一瞬的失神。你可以看見先生臉上有多少的無奈,可是又有多少的堅持。先生們都不年輕了。我引以為傲、認同的福州人身分,這個籍貫,可到頭來,卻是自己也不瞭解的。我是個不懂方言的孩子。
轉過身回望,古田會館依舊屹立。風又揚起,樹還輕晃,不覺中,雨細細的竟又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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