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並不困難,只要心中有一個題目,讀20年必然會有結果,人只要有夠多的20年。”
他打從一開始便說:“我已經是一個過去很多,未來很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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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臺灣著名作家、PChome Online網路家庭出版集團兼城邦文化創辦人詹宏志在吉隆坡邵氏廣場的紫藤茶原,茶餘飯後般聊起了“讀書”這回事。一桌儒雅的晚餐下來,奔波兩天的他不見倦容。
“You are what you read,我們讀什麼,決定了我們成為怎樣的人。”他說。家鄉在臺灣南投的他,國小畢業後把民眾圖書館三四個書櫃的書都讀完了,他形容自己來自一個文化一無所有的地方,到享受過無數文化樂趣,就是因為讀小說。
人帶著“包裹”出生,旅行是試圖突破侷限
人的軌跡在出生時已被決定,儘管可能花個二三十年從原本的身分掙脫出來,但人始終沒有太多時間。然而,“讀小說可能讓你經歷100種人生”,其實也像他從旅行中得到的意義——可以短暫地做另一個人。
人生下來必會存在於一個時空之間,對於其他時空生活內涵的理解需要想像與體會——這是出生給我們的“包裹”,也是某種程度的侷限,旅行就是試圖突破這個侷限。
因而詹宏志不喜歡有計劃的旅行,他說:“旅行團就是用一個家鄉,包裹起來去一個異鄉。導遊說著熟悉的語言,有人為你講解沿途的地標,旅行最後變成符號與視覺了,身體缺少與陌生地對抗的機會。”然而他也認同旅行總是需要幫忙,好比旅途中所居住的旅館,那是一個“通用”(Universal)的空間,有熟悉的床褥與方便的廁所,它的存在即是讓旅客無論去到何處都能適應。
正因如此,旅館與每個地方的原生形態有別,當我們選擇利用了某些東西來消減旅行的艱難,便難免與之產生了隔閡。旅行即是把自己丟在陌生環境之中,可以看到和家鄉不一樣的農村與稻田,更重要的是“不能把你的食味經驗當成唯一的認知,必須練習去理解別人的滋味以及生活作息。”
即使是荒島時刻,小說告訴我們不要怕
把自己拋擲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也像極了他在分享會上談到的“魯濱遜式荒島時刻”。《魯濱遜漂流記》在1719年首次出版,他形容這是一本“時至今日讀者沒有間斷,作者也沒有消失”的著作,甚至產生了“魯濱遜式”的故事。好比《神秘島》《藍色珊瑚礁》《火星任務》等都是類似的命題,然而究竟為何有人願意一而再地讀與寫?因它探討的其實是人根本的恐懼。
人的生活,極其仰賴分工合作的社會,他說:“如果有一天文明棄我而去,這是一個根本的恐懼。”若放得更小來看,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有魯濱遜時刻,那不是在荒島才有的荒島狀態,而就活生生在日常中——來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新工作崗位、新婚後兩人從零開始重建的家庭,還是身無長物地去到了異地念書……“小說就告訴我們不要怕,每個人在這種荒島情景,即使是用一種笨拙的方式,也有能力重建社會的文明”。
有些故事裡的魯濱遜,雖然僅剩下一盒火柴,但憑他對火的記憶與應用,也有能力重建文明,那便是他所擁有的文明記憶與遺產。故事裡的5年,其實就是現實社會的萬年。
我們只能“重讀”一本書
當詹宏志還小,作為一個沒有太多經驗的讀者,他很常為在孤島求生的魯濱遜著急,並以為一切都是真的。直到有一天他才知道這是一個人創造出來的故事,到了50歲重讀時已能知道他在島上其實能過得很好,並發現這並非只是荒島求生的紀事,而是重述了人類文明發展的過程——他的荒島奮鬥,其實就是文明進展的預言。
這似乎也印證了他所說的,“讀書不是書本身,而是人生經驗與書的對話”,人生經驗倒過來會讓你理解這本書,並且書是需要重讀的。納博科夫這麼寫過,“我們不能讀一本書,只能‘重讀’一本書,一個優秀讀者只能是一個反覆讀者”。
他緩緩地解釋,“人一秒或許能看見一張畫的全部,接下來一分鐘就可以看到筆觸、顏色、構圖等細節。但人沒有一種感官能力一次看到一本書,要掌握它,非得再看它不可”。
看想看的書,而不是“該看的書”
隔天在逗號咖啡館的對談,有讀者就問了詹宏志,相傳他一天能讀一本書,到底如何辦到?
詹宏志笑著說,“沒什麼方法,只要專心坐在座位上很快就能讀完啊!”他在遠流出版社當職業編輯的時代,一年出版400本書,一屋子三十幾位編輯,辦公室裡他是唯一讀完400本書的人。但現在工作形態變了,需要搶到時間才能讀書。
“我最擔心的是讀書被某些人神聖化或妖魔化了,使它變成壓力或倒胃口的東西,如果書是娛樂,還會樂此不疲,好像年輕時讀武俠小說會捨不得看完。”讀書要找到樂趣,那就會去找想看的書,而不是“該看的書”。
而提及閱讀速度的提升,速讀的訓練便是方法之一,但“眼睛可以很快,理解不一定能快”。好比康德的哲學理論著作,單單兩頁就要花好幾個禮拜去思考——不是看得多快,而是理解可以有多快。理解的快慢,終歸與經驗的總量有關係。
信息若無結構,結構就要在心
小時候,詹宏志生於農村,暑假期間在田野中放鴨,要花時間等鴨子吃浮萍。間中,他就會讀起姐姐給他帶回來的莎士比亞劇本。有一次讀到“flute”一詞還不曉得那為何物,去到書店找了英漢字典,大概知道那是中世紀時期的一種樂器。每隔10年,他因接觸了不同的工具書或人生經驗,都對這一個詞有更深的理解,逐漸掌握了它的聲音、材質、外觀,一個具體的長笛才真正成型。
在網絡還沒發生的年代,為了搞懂一個字可以花上20年的時間;如今網絡的便利使年輕一代所擁有的知識更豐富,但他反問:“人們求知的動力還像以前那樣強烈嗎?”
這也是新時代中閱讀所落入的處境。現在,一個人要見多識廣不一定需要書,我們能選擇用別的方式完成,但這些信息不一定有結構。“年輕人讀到的知識多,但要讓這些知識排隊站好產生一種力量,我疑心他們沒有我年輕時讀書所受到的訓練。因為我讀的書都有頭有尾,今天的信息彷彿一本沒有目錄的書,且每一頁都好像散落在地面,沒有編碼,這是今天閱讀的處境。”
面對這樣的處境,他認為如果接收的信息沒有結構,結構就要在心。知識生產的方式起了變化,教育也應該跟著起變化——在大學教育中,把各種文獻統一成“概念”是論文書寫訓練所培訓出來的能力,然而他認為這種訓練應該放到更早,再讓學生去接受各種訊息。
至於什麼類型的書能引起詹宏志的興趣?他答,關乎歷史、社會命運、生物在演化史中的位置、人的行為等,這些題目都有可能打動他。然而,從他的書架上很難看出研究的類型或科系,因為“問題本身沒有科系,當人開始著手處理才形成了科系,我是被問題所吸引的”。
身體是更根本的學習工具
書與書相連,詹宏志常常通過書去追蹤不同的課題,在閱讀過程中除了能溯源,也能讀到一件事情的發展軌跡。好比講述旅行經驗的作品,能追溯到16、17世紀的大航海時代,後來敘述者開始有意識把旅行與敘事結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旅行文學。
然而其中的分支好比飛行文學時至今日已經消失,因為飛行來到今天已無“經驗”可言。“19世紀初飛機剛出現的時候,駕駛飛機與騎摩托車是一樣的,沒有儀器輔助,頭曝露在外並且身體能感覺到溫度。駕駛者能看到星光、雲雨,那是有經驗的,所以才會有《風沙星辰》或後來像《小王子》那樣的作品。”現代的飛行於他而言只有起點與終點,中間是一場空白,文學似乎就消失在一個工業的架構裡。
所謂經驗,即是用身體去感受,因而身體是一種更根本的學習工具,所有體驗若沒有與身體產生連結,都是表面的。
他說,任何新知識都是新可能,這是旅行的價值。看得不同,會想得不同;想得不同,亦會看得不同。身體本身便有一種獨特的學習能力,那與依靠理性與符號文字的閱讀來得不同——閱讀中作者與讀者像是投手與捕手的關係,通過不斷變換理解的位置,嘗試去“接投手所投出的球”,最終達成一個“協議”(come to terms);我們稱之為理解的過程,效率高,但內容相對稀薄。
然而,用身體學來的則全然不同。他說:“所有花力氣去鍛鍊身體某種能力的人,他們的世界觀都會改變。比如學瑜伽的人,就會衍生出專屬的世界觀。通過身體的改變,感覺理解到的事物也改變了。”身體與理解有關,也與理解內容的底層有關。
沒有日期,也就沒有結束
詹宏志的《旅行與讀書》是一本沒有照片的旅行紀事,讀者難免好奇,要如何去想像當下的場景?他笑說:“有了這張照片,我就不用花兩萬字去描寫19粒壽司啊,用了那麼多文字的力量解說,就不需要用圖片來重複。”另個更內在的原因是,任何照片一段時間就會過時,“不管是什麼衣服,10年後看起來都是可笑的!”
對他而言,如果這本書不但沒有照片,連日期也沒有,便無法得知事件發生在哪一年;既然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也就永遠不會過時。“我希望它沒有時限,很多年後看起來還是如初。所有永恆的書好比《聖經》都是長這樣,沒有日期,也就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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