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佚／亂世中的坎坷命運：被查禁的新年歌

農曆新年前後，各地會不間斷地播放賀歲歌曲，其中逾75年的〈恭喜恭喜〉，應該是傳唱最廣、流傳最久、最受歡迎的賀歲歌。不過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其實〈恭喜恭喜〉最初的創作目的並非為了慶祝新年，而是慶祝中國抗戰勝利，也紀念因戰死亡的士兵和人民。

1937年，“盧溝橋事變”，日本全面侵略中國，人們食不果腹，民不聊生，直到1945年日本無條件宣佈投降，抗日戰爭才終於告一段落。人在上海的陳歌辛悲喜交集，心情五味雜陳，徹夜難眠，以此為背景於1946年寫了〈恭喜恭喜〉，由姚敏姚莉兩兄妹合唱。由於歌曲的發表時間正逢農曆年前夕，結果被當成了“新年歌”，爾後年年傳唱。這首歌在不同的時代，接連地被很多歌手翻唱，包括鄧麗君、羅賓、夏日風采、四千金、鍾盛忠等。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聽到了這首歌最初錄下來的版本，我大為驚訝，想不到原版這麼好聽！歌裡只有簡單的、帶著佛朗明哥味道的木吉他伴奏，並採用拿來表達悲傷的小調，而非現今賀歲歌常用的大調。後來編曲加入鑼鼓聲，以配合新年的氣氛。發行這首歌的公司是“上海百代”，當我們看黑膠圓盤時，左看右看，我們找不到陳歌辛的名字。原來，他當時用了筆名“慶餘”發表這首歌。

受盡苦難仍創作精彩

陳歌辛一生坎坷，曾三度入獄。他早年與不少中共地下黨員合作，被當成共產黨，押進了人間魔窟76號。但後來，他被日本政府拘捕，然後變節，替汪精衛政權服務，寫下多首讚揚日軍歌曲，又被控以漢奸罪名被國民黨逮捕。日本潰敗後，他寫下了〈恭喜恭喜〉，趁機向新中國表示自己站在勝利的一方，順道為自己洗底，希望新政府不要明察秋毫，因為當年替汪精衛效勞純粹為勢所迫，並非心甘情願。1950年，陳歌辛由港返鄉，滿懷憧憬和希望回到了上海，本想為新政府的建設貢獻力量，卻沒想到被定位右派分子，有幾種理由：一是他的政治背景，二是他的歌曲勾結美帝，三是他一些作品的歌詞有“反動思想”，屬於“黃色歌曲”……押送到安徽山溝裡的白茅嶺勞改農場。1961年，他逝世於“大躍進大饑荒”，只活了46歲，連個墓碑都沒有。

原名陳昌壽，因想為人民服務，改名歌辛，卻為了歌而辛苦了一生。陳歌辛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歌曲，其中有〈夜上海〉和〈玫瑰玫瑰我愛你〉。二戰後，〈玫瑰玫瑰我愛你〉被美國人譯成英文，成為史上第一首被翻成英文歌的中文歌曲。美國那方出了上百萬美金的版稅尋找原作者，因當時中共正在進行“清算美帝主義”的改造活動，煽動國民的反美情緒，迫於政治壓力，陳歌辛唯有放棄領取版稅的機會。多年以來，中文歌翻唱英文歌的例子非常多，但是反過來一首中文歌被翻成英文版的例子，並且在外國流行起來，這樣的例子非常少。〈玫瑰玫瑰我愛你〉算是少數的例外，也是中文歌逆輸出的例子吧。

好歌永流傳

細看原版歌詞，其中最熟悉的“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描寫了人們在戰爭後互道喜訊，而“皓皓冰雪融解／眼看梅花吐蕊”等詞句則是抒發歷經苦難而生的盼望之情。這些詞句和新年氛圍不太搭。裡面寫著“那樣好的消息／中國抗戰勝利／消滅法西斯蒂／全人類說恭喜”，它不見得很精緻，所以後來的人再唱這首歌時，不會去參考原版歌詞。當了解這段歷史，我們終於得知，每個詞都意有所指。喜悅之餘，也參雜了沁入骨子的酸楚。

到了現在，我們還是很難想像〈恭喜恭喜〉曾經和萬惡的舊社會糾纏在一起，這首歌陸續被查禁，陳歌辛遭受百般折磨，吃了不少苦頭，但是這首歌還是流傳了下來，無法阻止大家的喜愛。歌詞“經過多少困難／歷經多少磨練”，從抗戰時的奮鬥，變成了告慰人們的辛勞，在艱難的生活裡，轉換了期盼一年比一年更好的心情。所以，這麼一首新年歌，也順理成章展現了比任何一首新年歌還要頑強的生命力。

更多文章：

林佚／讓聲音成就想像
林佚／這時代需要樂評人嗎？ 
林佚／致Colbie王思涵“C班同學會”的一封信 
林佚／捍衛本地原創，無需包袱，只需抱負 
Tom Phan／寫一首（至少）3種語言的歌 
林佚／Eiva林麗謙──“走！一起看月亮！”音樂會觀後感 
林佚／中文歌詞創作：修辭是一種修行 
林佚／洗腦神曲的15秒定律──電視廣告、抖音、TikTok…… Tom Phan／A.Limin《Sesudah Melakar Langit》畫完一片天空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