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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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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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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03/02/2023

小说

同性恋

陈颖萱

家庭关系

柜子

性别意识

小说

同性恋

陈颖萱

家庭关系

柜子

性别意识

陳穎萱/櫃子(上)

作者:陈颖萱
圖:NONO

一、

櫃子把弟弟重新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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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許不會相信我接下來所說的話,但這並不阻止事實存在。

那是個沒有月亮的傍晚,微風捲起太陽西沉後沒有跟著散去的熱氣,餘溫陣陣滾蕩在塵埃之間。

母親吃過晚飯,洗好碗碟,照常到後院澆花。幾隻烏鴉在隔壁家那棵芒果樹梢叫出幾聲呀呀。

清水從塑膠管湧出,灑在五彩芋葉上碎成幾響滴答。好久沒下雨了,後院長年餵食貓咪的水碟幾乎每晚都精光見底。昨晚新添過的貓糧還剩一半,麵糰今天或許沒來,牆角只有柴柴正用力舔惜著它棕白色的貓毛。

貓碗旁那幾朵前些天依然含苞待放的白正緩緩盛開,酷似夜的眼,閃閃注視著這座即將入睡的小鎮。陣陣馨香誘人,那是父親還在家時母親託他幫忙鋤地種下的七里香。好幾年了,每到花期總是香氣四溢,但父親卻沒有半點消息。

芳,你最大,你要好好照顧弟弟,好好保護他,知道嗎。父親總是說。

然而,這並不是我要講的重點。重點是,櫃子把弟弟重新生了下來,在那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沒有人知道櫃子如何把弟弟重新生下來。

那些被櫃子重新生下來的人,都無需剪斷臍帶。因為根本沒有臍帶存在。他們也無需其他人幫忙接生。彷彿一覺醒來就已重生。

所以,從來無人曉得櫃子究竟如何把人重新生下。

你有哪裡不舒服嗎?弟弟搖頭不語。

事實上,他全身根本沒有任何傷痕。體溫、血壓、呼吸、意識,也全部正常。但母親卻不信。

你一定是病了。母親說。

一定,只是,病了。

或許,弟弟確實有某種程度失憶。他記不起自己究竟如何被櫃子重新生下。

但你應該不會忘記我曾經說過,在我這座小鎮,從來沒有人知道櫃子如何把人重新生下。

是那些人事先躲進櫃子裡嗎?如果不是,櫃子如何可能把他們重新生下?然而,又有誰會在不玩捉迷藏的年歲無端端躲入櫃子裡呢?

母親曾經聽隔壁C鎮的人們說過,那些被櫃子重新生下的人都是裹著人皮的骷髏。只有本來就住在櫃子裡的骷髏,才可能被櫃子重新生下。A Skeleton in the closet。母親學著C鎮人發音。

弟弟才不是骷髏!

我記起父親說過,你要好好照顧弟弟,好好保護他,知道嗎。

二、

彷彿某種神秘巫術,那些被櫃子重新生下的人,胸口中央總有顆大痣。棕褐色的標記,不浮凸也不長毛髮,平平靜靜躺在胸前。就像一道圖騰,刺青般寂靜,無語卻震耳欲聾。

母親澆完花,添過貓水,吩咐弟弟把後門打開,準備把廚餘還有落葉統統倒掉。就在那把昏黃街燈下,弟弟向母親展示了他胸懷大痣。

你一定是生病了。母親說。

三、

或許,我應該事先向你交代,在我這座小鎮有個傳說。有些人家的櫃子,擁有把家庭成員重新生下的魔力。

那些被櫃子重新生下的人,也被稱為櫃子。

然而,如果你到我這座小鎮來遊玩,你並不會遇見櫃子。就像你不會在人魚島遇見美人魚,也不會在神山遇見神那樣。事實上,身居於此這麼多年,我也從未遇見活生生的櫃子。更別說由無數個櫃子聚集而成的櫃族。

只有一回,在報紙上,母親告訴我三嬸婆的堂弟的尾孫是個櫃子。但我們得知時,他已是酒店客房那具無頭屍。

是情殺。母親說報紙那麼說。

警方在酒店客房搜查到針筒、底部燒焦但表面沾有白色粉末的鋁箔紙、五彩氦氣球、濃眉大眼紅鼻子小丑面具、吃了幾口便溶得不像樣的千層蛋糕、許多空啤酒與可口可樂瓶、一隻鏡面被砸碎的表,還有一臺失落記憶卡的錄像機。

三嬸婆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今早約了她去巴剎買菜,等了個多鍾都沒見人來,手機也沒接。

在那具無頭屍胸膛,法證人員發現有顆大痣。白皙的肉身淤痕斑斑。雙手雙腳皆被捆綁。只有那根充血得發黑的陽具,直挺挺勃起著無力的反抗。

多年以後,在她堂弟的喪禮上,三嬸婆才沉沉然提起那找不到頭的尾孫。丟光祖宗的臉了。她說。

焚金爐的火焰燒得正旺,現場的空氣卻冷了下來。母親與我一下子都不曉得該怎麼接話。

我忽然想起那年互聯網上瘋傳過一支影片。

有幾個男人在酒店裡裸體拼貼在一起。只可惜攝影者並沒有拍攝到臉,不知那尾孫是不是也在裡面。

在我這座小鎮,有關櫃子的傳說實在太多太多。有些,是人們早已聽膩了的故事。有些,卻只會在個別家族中流傳。

從來沒有人願意與櫃子扯上關係。

櫃子怎麼可能生得出人?肯定是得罪了神犯了咒。

是詛咒來的。有人說。

不是。是病。

一個左手叉腰右手老是夾著雪茄但卻從來不吸一口的大鬍子總愛在咖啡店與人辯論。

你們聽說過精神分析嗎?

聽他這麼說,你便會知道他又要開始與人辯論了。

他左手叉腰右手夾著雪茄可以講掉5杯咖啡的時間。

被櫃子重新生下是一種精神官能倒錯症。

被櫃子重新生下的人,肯定在童年時期有過長時間在櫃子周圍被懲罰,或是被懲罰之後過度害怕而把自己關進櫃子裡的經驗。這種經歷會被隱藏入這些人的潛意識裡隨著他們長大。直到某個特殊時刻,當相似的情境再次發生,過去的記憶便重新被喚起。於是他們便認為當年給予他們安全感,讓他們暫時躲藏的櫃子是個人造子宮,時間一到便能把他們重新生下,給予他們新生。

精神官能倒錯症是可以醫的。大鬍子又說。

他是長年居住在我們這座小鎮的C鎮人。咖啡店裡的人總是喊他弗洛伊德。但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姓弗還是姓弗洛。

那,櫃子胸前那突然而來的大痣你又如何解釋?

辯論,總會有反方提出質疑。

這很容易。只要找Mr. Lee Sin Sang點一點,不就什麼痣都會脫了嗎?弗洛伊德抖了抖他那根沒有點燃的雪茄說。

這時,習慣坐在靠近櫃檯處吃油條沾咖啡烏的瘦老頭肯定會大跳起來。反應激烈搖手晃腦否認。

不是每種痣都可以點的。

櫃子的那種痣,在我行醫這幾十年間從來沒有見過。相書裡也無甚記載。而且傳說它靠近心臟部位,處於命脈之區,實不易胡亂點除。

依我看來,若有這種痣,應當為天生隱疾。

瘦老頭摸著他沒有鬍子的下巴說。

Mr. Lee,這種天生隱疾可有得醫?

如果你這時正好坐在咖啡店裡喝茶,你肯定會聽到有人如是問。

Mr. Lee繼續摸著他那沒有鬍子的下巴思考。

最早出現的那把聲音又再亮起。是詛咒來的。最早那把聲音嚷著說。

另一個認同Mr. Lee的人加入了戰圍。肯定是隱疾,肯定會傳染的。那人回嗆。

然而,三嬸婆接下來告訴我們的事更讓母親與我發窘。

原來那個尾孫變成無頭屍之前曾經交過一個櫃子朋友。

家門不幸啊。夭壽。

三嬸婆無限唏噓。

沒有人見過那個櫃子朋友。

傳說是那個每天送他下班回家的男人。那個開著一輛紅色花蝴蝶的男人。每每等他進了門以後便開車離開。

我見過那輛紅車。三嬸婆說。

我們以為那只是他的同事。剛好家住附近便每天順路送他回來。

沒想到是個櫃子。

傳祖櫃時古訓不就有念嗎?“傳櫃子,光宗又貴子;交櫃子,孬種又絕子”。

真是前世不修,家門不幸啊。夭壽。三嬸婆嘆了嘆氣把最後那張金紙折完。

那案子怎樣了?母親化掉一客金紙,接著問。

十多年了,那顆頭依然找不到。

督察說,再過幾年滿15年時仍舊找不到的話就要轉成懸案,不再跟進了。

金紙燃出的灰燼隨著三嬸婆的回答飄飄蕩蕩在空中。

四、

弟弟被櫃子重新生下之後幾天,母親忽然改變了生活作息。

白天,她堅持不開風扇。無論在客廳看電視、燙衣服、抹地還是在廚房煮飯燒菜,汗溼多少件衫褲她都毫不理會。

流汗,抹一抹就會幹。

衣服溼了也可以換。

風扇噠噠的馬達聲太吵,會妨礙祖先保佑阿弟痊癒。

我央求她讓我開1號。開1號就好。1號緩慢的節奏根本磨不出什麼聲音。

母親依然說不行。

有幾次我偷偷扭開我房間的風扇開關被她發現。後來她索性把吊掛在天花板的風扇葉片全部拆下來。

失落了葉片的風扇就像一枚巨型鐵釘,既釘不進又拔不出,卡在我房裡的天花板上,等待時間在它身上長出鏽來。

入夜以後,母親總是不願意點亮電燈又不願意點燃蠟燭。

她說治病精靈只會在夜間出沒,我們不可以打擾她們工作。

事實上,入夜以後我們這座小鎮連一隻尾巴吊著燈籠的螢火蟲都沒有,又哪來那種身後揹著翅膀,頭頂散發微光,揮一揮魔法棒就能醫治百病的精靈?

我嚷著,差不多就要與母親發生口角。

弟弟牽著我的手把我從即將爆發的邊緣拉回來。就像那個沒有月亮的晚上,我把佇立於街燈下好久的他拉回家裡那樣。

由得媽媽吧。

弟弟的要求,我沉默吞下。

自從弟弟被櫃子重新生下以後,我與母親便難以溝通。

夜晚,母親索性睡進那口把弟弟重新生下的老櫃子裡頭。她說,那樣才能幫弟弟向櫃子贖罪。

於是那老櫃子又從弟弟房間搬回母親的睡房。

當弟弟還未出生時,那櫃子原是父親的置衣櫃。父親說過在他出生以前那櫃子就已存在我祖父家裡。他曾經聽我祖父說那是他祖父當年從唐山漂洋帶過海來的傳家櫃。

帶不走祖屋,就帶走祖先親手製作的櫃子吧。它是你的祖櫃,它會為你祝貴。

弟弟出世那年,在彌月慶典上,父親當著眾親戚面前把他的胎毛剃下用紅繩捆綁好並以一塊紅布包裹置放入傳家櫃。最後,再念上那句全鎮人都會念的傳櫃古訓。

從此,那櫃子便屬於弟弟了。

童年時期,我與弟弟特別喜歡玩捉迷藏。趁母親加班夜歸,我們習慣把全家的燈火關上,然後輪流當鬼找出躲藏在家裡某個角落的人。我們總是玩得很興奮,廚房的置物櫃、堆滿走廊的紙箱、睡床底下,所有可以容納得下我們瘦小身軀的地方,都藏得進去。

有一回,我偷偷躲在弟弟櫃子內的衣物後面。弟弟找了很久都沒有把我找著。我等著等著便睡著了。直到母親下班回家發現我躲進了弟弟的櫃子,便狠狠的把我罵了一頓。

那隻沒良心的鬼,見我輸掉遊戲還捱罵,便在母親走後偷偷笑我。

我是男生,我肯定贏你的。鬼笑著鬼臉說。

你這討厭鬼,我以後都不和你玩了。鬼繼續朝我扮了個鬼臉。

阿弟病了。母親每每對我說這句話時都像見鬼一樣。

幫幫忙,想想辦法幫幫他。

明明我們同住於一屋簷下,但母親似乎忘了這點。她彷彿以為我還在唸大學,還寄住學校宿舍,還一年只回兩次家。每當在廚房或是客廳遇見我,她總要重新向我敘述那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以及那件讓她不知所措的事。

可以醫的。她總是說。看了醫生也應該去問神。雙管齊下。她又說。要找一家信譽好的醫院,要找一間越隱蔽越好的神廟。可以醫的。她總是說。

然而我並不覺得弟弟有何異常。除了被櫃子重新生下那幾天有點食慾不振,他其他時候都過得與平常並沒兩樣。

早晨,他照舊準時上學。中午放學回家吃過午飯,他便躲進房裡睡午覺、做功課、打電玩。黃昏,吃過晚飯以後他就幫忙打掃後院順便給麵糰與柴柴添糧加水,之後再幫忙母親倒垃圾。

隔壁家芒果樹梢那幾只烏鴉仍舊很吵。

七里香依然很香。

而父親也照樣沒有半點消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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